银狐庄园遇袭已经两周了。死了那么多人,当地新闻却一点报道都没有,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有著名影星伊丽莎白因车祸去世的消息稍微有些联系。电视新闻里,哈里森声泪俱下地描述着车祸的细节。他和女友在高速公路上正常行驶,突然就撞上了一条野狗,导致失控翻车,真是个飞来横祸。
谁说不是呢?这笔账确实要算在狗身上!
丹龙却不知道要找谁算账。反正他那次送餐亏了个底朝天,只能自认倒霉。换手机屏幕的钱,买新自行车的钱,还有新的保温箱钱,这要卖多少份盒饭才能挣回来啊!
关于那天的事,丹龙和托图猜测了一下。估计是刀疤的老大得罪了什么人,而这人养了许多恶犬,趁着他们家开宴会的时候放狗袭击。他们猜得倒是不错,不过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刀疤的老大(何塞)到底怎么得罪了那人?
这个问题对何塞来说极为关键,他想了很久也没想通。他知道这些狗是“暗世界之王”汉斯齐科的武器。汉斯齐科绰号“狗王”,是驯兽师中的翘楚。全世界只有他有这样一支所向披靡的恶犬军团。而所谓“暗世界”,相当于世界黑道联盟。包括银狐家在内的世界主要黑道家族都是暗世界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何塞的老大(他的王)要杀他全家,而他却不知哪里得罪了老大。很显然,这个问题他现在不能直接去问狗王;问也问不到真正的原因。不论如何,他现在麻烦很大。
关于暗世界的信息,丹龙和托图是不可能通过公开渠道查寻的。所以,关于那些奇怪的狗,托图在网上搜了很久也没有头绪,只好放弃了。日子还得过下去,生意还得继续。丹龙和托图一个做菜,一个修车,一切恢复了平静。
这天,丹龙不慌不忙地在后厨炒菜。因为中午没几个客人,他一个人跑前跑后,完全可以应付。
“叮咚。”门铃一响,说明来客人了。
“有人吗?”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入了后厨。
“来喽~来喽~”丹龙迅速改小火头,一路小跑到了前厅,露出标准的迎客微笑。
他面前这男子大概三十岁不到,高大英武,一身黑色西装,白衬衫,黑领带,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这样一身行头,在老石门一带极为罕见。丹龙的店里从未来过这样的客人。更奇怪的是,这人在室内还戴着方框大墨镜,黑到完全看不见眼睛,一侧的耳朵上还有一根卷曲的电话线伸到领子里。
“这样的墨镜在屋里能看见东西吗?莫非他是个盲人?那耳朵上的东西,我好像见过几个老人家戴过,叫助听器。”丹龙一边瞎琢磨,一边客气地说道:“欢迎光临!您是外卖还是堂食?”
这男子没有回答,突然“唰”地一下侧身让开,露出身后站着的一个女子。这个年轻女子也穿了一身黑西服,没打领带。丹龙这才注意到,这女子的前后左右各站了一个戴着墨镜的人,刚才喊他的只是其中的一个。
“是保镖!对,对,和电影上的一模一样。”丹龙忽然意识到来者不善。他向外瞟了一眼,店门口停了好几辆车黑色越野车。很显然,来的不只是这五个人。而其中一辆车,就停在“禁止停车”的牌子下面,大概不是什么良民。
“我听说这儿的菜不错,有什么推荐么?”那女子说话了,声音挺和气,但是丹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您这边儿请,我给您拿菜单。”丹龙熟练的招呼着这个特别的客人坐下,递上菜单,把几个午餐特价菜肴介绍了一下,又详细地讲了几个他自认为比较拿手的菜。
那个女子静静地凝视着他,似乎完全没有在听。等丹龙介绍完了,她也没回应半句。
安静了几秒钟后,“就这个吧”,她随手指了一个午餐套餐,眼睛都没有看菜单,依然在凝视着丹龙。
这眼神让丹龙浑身不自在,赶紧拿了菜单返回后厨。心里不停在想:“这人是谁呢?分明不认识,但却有点眼熟。她是来找麻烦的吗?看起来又不像。”
丹龙做好了饭菜送上了桌。一般来讲,他上菜之后就会转身回后厨。但是他不知怎的,很想看看这个客人吃。因为他在后厨猜到了这位女士的身份。丹龙觉得这位特别的女士很有可能是旅游手册的密探。
丹龙最近在一个播客节目里听说,旅游手册的出版商会派出“美食密探”,评价餐厅的水准,然后写在旅游手册里,推荐读者去吃。只是……这个“密探”好像排场太大了一点,不够秘密。
丹龙看那女子小心地尝了一口鸡翅,貌似很紧张,仿佛菜里有毒一般。旁边的几个保镖看起来更是如临大敌,额角都在冒汗。
“美食家都是这么品尝食物的?”丹龙转念想到卓文老板也是只尝一点点。“看来她还真是个行家!”
“美食密探”细细地品了品口中那一小缕鸡肉。
“嗯……还不错。”她淡淡地说道,之后又吃了一小口,就放下筷子,起身走了。几个保镖也跟着走出。
“先生……唉,先生,还没付账呢。”丹龙赶紧叫住了负责垫后的保镖。那保镖回头看着丹龙,一脸惊讶,好像吃饭付钱是个从未见过的怪事,但还是付了账才走。
晚上,托图来帮忙关店。二人一个摆椅子,一个拖地,随口闲聊。丹龙和他说起了今天的怪事。托图分析了一下,这人肯定不是什么美食密探。探店这种事不能太张扬,不然会被区别对待,而且更不可能只尝一个菜的一小部分。今天这情况,搞不好是什么黑社会女老大来找茬。因为丹龙态度好,放了他一马。
“多半还是刀疤找来的帮手。”托图说。
“有道理。”丹龙对托图的分析深以为然。
过了几天,那个“女老大”又来了。这一次她让保镖把客人都轰走了。保镖守在门外,餐厅里只剩下她和丹龙二人。这是要和丹龙单挑吗?完全不像啊。
站在丹龙对面的不再是个黑西装女老大,而是一个青春靓丽的美少女。杏黄色的碎花衬衫配有蕾丝领口,下身一件过膝的深绿色百褶裙,头上还戴着一个丝光绿的发卡,看起来清纯可爱。脸还是那张脸,却好像换了个人。她貌似心情不错,脸上洋溢着笑容,完全不似上一次冷冰冰的样子。
“还记得我吗?”她浅浅一笑,问道。
“嗯……记得,您要点餐么?”丹龙心想,“这还是一个人吗?她是精神分裂?还是多重人格?”
“是啊,你的厨艺还真不错呢。不过……不着急点餐,我们说说话好么,反正店里没什么人。”她张着大大的眼睛,忽闪着长睫毛,巴巴地看着丹龙,好似恳求一般。
“没什么人?还不是你把客人都轰走了。”丹龙心想,但嘴上还是客气地说,“那好吧,呃……说什么呢?”
丹龙看着这个美丽的热情洋溢的女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鉴于和上一次反差太大,丹龙隐隐担心,下一秒这个“女老大”就会突然从什么地方掏出枪来。然而丹龙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一切平安。
二人聊了整整一个下午,说了各自最爱什么颜色,吃过什么美食,喜欢什么演员,等等。基本上是一人问一人答,有点像采访,更像是审问犯人,只不过气氛还算融洽。聊到最后,二人都没什么话说了。那女生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拿出两张艺术展的门票,说这个展览如何重要,可惜闺蜜突然有事,没人陪她去看了。她说完递给了丹龙一张票,起身走了,开门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丹龙一眼,微微一笑。
夜里,打样后的福满楼前厅。
“艺术展?”托图一边拖地一边听完了丹龙讲这个“千面女老大”的最新故事,喃喃地说:“我觉得有诈。” “我也觉得。”丹龙说,“虽然她笑得很自然很热情,我还是能隐隐觉得一丝寒意。”
“这个什么艺术展八成是个陷阱!不能去。”托图说道。
“嗯,我才不上当。”丹龙说道。
二人决定,不上这种幼稚的当。
几天过去了,晚餐的时候,那个“女老大”又来了。这次保镖们都在门外,却没有驱赶别的客人。她恢复了一身黑色的西装,恢复了冷冷的表情,似乎还带着一点委屈,一点愤怒,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桌子上。
福满楼晚上的客人比较多,托图来帮忙点餐。他走到这张桌子旁边,突然僵住了。眼前这个人不正是那天站在二楼的少女吗?那个他看了一眼就再也没能忘记的少女。她虽然变了装束,可是依旧那么美丽,一种别样的动人心魄的美。
尤维亚此时双手互握架在桌子上,眼神空洞,枯坐着不动,完全没注意到托图。托图却惊得说不出话来,心脏都停跳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诶!服务员,我们要点菜。要等多久啊?”一个不耐烦的客人叫走了托图,可他的心还是停在了那张桌旁。
一会儿,丹龙正好出来上菜,放下菜盘正要往回走,看到了那个“女老大”。
“过来。”女老大空洞的眼神突然聚焦在丹龙身上。她声音不大,却穿过了餐厅嘈杂的人声,命令着丹龙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
“坐下。”
丹龙坐在了对面,隐隐感觉到今天恐怕要出事。眼前这个女老大果然比刀疤厉害,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霸气。
餐厅的另一侧,托图一边听客人点菜,一边忍不住瞥向那少女。他猛然发现丹龙坐在了那少女对面,二人似乎认识!只见那少女站起身,前倾着身体,越过圆桌,把脸贴近丹龙的耳边,在亲密地耳语,真是难以置信!托图感到有些眩晕,口中干燥,耳朵嗡鸣不止。客人点的菜名,他一个也没听见。
这个“女老大”正是尤维亚银狐。她贴着丹龙的耳朵,小声地说道:“我不管你和我爸做了什么交易。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你,死,定,了。”她一字一顿地慢慢说,语气平稳,不带丝毫感情。
丹龙第一次和一个女人如此地靠近,能感到她的体温和淡淡的香气,还有,杀气!被黑社会威胁,丹龙早已司空见惯,但这是第一次感到了摄人的杀气。
说完话,尤维亚甩头就走。丹龙没空多想,抓紧回到了后厨炒菜。托图远远地看着,一时回不过神来。
打烊了,托图在擦着玻璃杯,而丹龙在用餐巾包裹餐具。托图低着头,黑着脸,一句话不说。丹龙的情绪却很不错。
“诶,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丹龙有些兴奋,笑着说道。托图拿着白毛巾用力地擦玻璃杯,擦得吱吱作响。他不想听那个“好消息”。
“我找到是哪个乐团了!”丹龙自顾自地说道。
“乐团?什么乐团?”托图问。
“我和你提过的,你忘了?”丹龙又简单地说了一下,他怎么遇到那个拉小提琴的姑娘,怎么被她吸引,后来护着她到了大宅,可惜走散了,也忘了问名字。
“她们乐团有个标志,是一只鸟,我隐约记得样子。在网上查了好久,终于让我认出来了。叫“百灵鸟乐团”,就在奥底市,网上可以订票,你要一起去听演奏么?”丹龙问。
“所以说……你想去追那个乐团的姑娘?”托图放下手中的工作,转头看着丹龙,郑重地问。
“这个嘛……”丹龙稍微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承认道,“是的。”
“你说,那个姑娘的头发是亚麻色的?”托图不放心,还要确认一下。
“是的,原来你记得啊。不过,头发颜色很重要吗?”(对托图来说无比重要。)
“那……今天在你耳边说话的那个女孩儿是谁?”托图感觉事情有点矛盾,说不大通。
“哦,你看见了啊。她就是那个‘女老大’呀。她说要杀我。当老大的好像都喜欢这么说。我跟你说,她肯定是个大帮派的头头,说话的时候杀气逼人,我还真有点怕呢……”丹龙滔滔不绝。
托图如释重负,“女老大”三个字之后,丹龙的话他完全没听见。托图心中的天空放晴了,仿佛大雨过后出现了彩虹,彩虹栏杆的后面站着尤维亚,正是那天她站在二楼栏杆后的样子。托图依然不知道她是谁,不过这不重要,她是托图的未来最美好的希望。
突然,托图的心针扎一般地疼痛。他看见了自己的手套。在丹龙身边,擦玻璃杯的时候,托图可以摘下手套,不用怕电到人或是损坏什么东西。他那一双厚厚的黑色皮手套摞在面前。现在,这双皮手套好像一块黑色的石头,飘然而起,“啪”地一下砸在托图的胸口。
托图被现实砸醒。他无法与人碰触。他能做些什么呢?他想起了儿时被嘲笑为怪物,被别的小朋友用石块砸。小石头不大,可是很疼,疼在心里。这种疼痛忽然又回来了。托图又想起了自己隔着一个橡胶垫子在妈妈怀里哭泣。这一刻他又好想哭。他哪里有什么未来?!
托图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了他那狭小阴暗的住所了。那是一个用铁丝网围起来的一块空地,散乱的停着几辆快要报废的汽车。空地最深处是一辆破旧的拖车,侧面有一个小雨棚,棚子下面是一台老式的电视机。拖车里面有一个小厨房,一张单人床,几大箱漫画,还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支有些褪色的萨克斯风。这些是托图的全部家当。
托图无力地趴在床上,他曾经以为自己学会了坚强地面对生活。他是个强大的战士,近乎于一个超级英雄。他还很幸运地有了一个好朋友,如兄弟一般。他每天过得很充实,很快乐。可是,这一刻,他觉得生活完全没有了意义,他只想死去。卓文老板说的“想要解脱“,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托图混混僵僵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