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将自己财产简单收拾,总计有一口破旧木箱,一床单薄被褥,两双露趾皮鞋,一套又脏又臭的外套。
他没有钱财,没有家人,没有权利,他只是个奴隶,倒是还有几个同为奴隶的朋友。
木箱给蒂姆,那个老头总是难以收拢自己的工具,希望有个箱子能让他方便些。
被褥给布朗,可怜的孩子才来没多久,又瘦又小,什么都不懂。牢房太冷了,多一床被褥或许能让他多活几天。
两双鞋烂的不像话,早就没有修理的价值。
可这已经是监工给的莫大福利,文森特能穿鞋就表示他有点地位,这是靠手艺赢取的。
但现在无所谓了。
一双鞋给坎贝尔吧,那年轻人总想要鞋,可他又不开口。文森特知道的,送给他,能让他高兴些。
另一双给安东,那家伙脾气不好,总是跟监工顶撞,每次都被抽的皮开肉绽。
他一定会嫌弃这鞋太烂了,不合脚。其实是他脚太大,实在找不到合适的鞋。
至于外套,太烂了,想来也没人要。文森特打算自己穿着,死前留点体面。
等收拾完,文森特的肺病犯了。他呼吸困难,不停的咳嗽,咳到吐血,要把内脏都吐出来似得。
这病已经跟随文森特十来年,从他被抓时就有。他曾经祈求监工给找点药,结果只换来一顿抽。
没办法,奴隶的价格还没药贵,奴隶主宁愿买个新奴隶也不会给奴隶治病的。
而在这个广阔无垠的世界,奴隶总是不缺的。
这十几年来,文森特从一个学徒变成不错的钳工。
他没日没夜的干活,能用钳子、锤子、锉刀等极其简单的工具完成各种工作。
他能制造模具,小到橡木大门上的铜把手,大到神殿塑像,无所不包。
他能装备精密部件,从炼金术士的魔法装备,到死灵巫师的构装骨架。
他能研磨导轨,加工螺纹,切削、铆接、装订、打孔,金属加工方面的活都能干。
他曾想过老爷会不会看在他努力勤奋的份上,允许他有个单间,或者有点自己的财产,乃至娶个老婆。
但十多年了,文森特还住在关押奴隶的牢房,倒是牢房里的同伴换了一茬又一茬。
最早,他以为那些同伴走运获得了自由。
但很快他就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同伴们要么被转卖,要么已经死了。
当奴隶是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的。
而今天,轮到肺喘的像风箱的文森特了。一早,监工就告诉他不必出工了,会有人带他离开。
同囚室的奴隶愣住了,随后一一上前向他告别,就像一场提前举行的葬礼。
没有眼泪,没有惆怅,没有悲伤,大家都知道这天迟早会来,顶多说一句:“再见了,文森特。”
把一切收拾好,分别放在囚室其他奴隶的铺位边,文森特便坐在地上等着。
没过多久,手握皮鞭的监工过来敲了敲牢门,粗野喝道:“你......该上路了。”
文森特缓缓起身,顺从的走在监工前头,穿过牢房的走廊,来到工坊外头。
“我要死在哪里?”文森特左右看看,想知道自己的墓地朝向。
监工却猛推文森特一把,嘟囔道:“不知道,没接到给你们挖墓地的命令。”
十几个和文森特类似的奴隶从集中营似的牢房出来,他们被命令朝外走,列队一直走。
走啊走着,另一队老弱奴隶加入文森特。队伍人数逐渐增多,两排行进。
队伍一直朝前走,人数越来越多。
十多年来,文森特头一回知道自己待在一个半位面的空间。
在牢房的工坊外是店铺,店铺外是街道,街道尽头是个广场。
广场上来来往往全是些妖魔鬼怪般的邪魔,他们开启传送门抵达此地进行交易。
有一个单向传送门是专门给文森特在内的奴隶准备的。监工挥舞鞭子喝道:“进去,所有人都进去。”
传送门后是什么?
墓地?
火葬场?
又或者是个悬崖,有个填不满的大坑在等着?
文森特不敢想了,只觉着是场解脱。
他不需要再为怎么活下去而烦恼了,不需要思考活没干好会挨揍还是挨饿。
只要死了,就没有病痛,没有饥饿,没有寒热,一切都随之结束。
他两眼一闭,头一个走过传送门,满以为会脚下一空坠入深渊,可足底的踏实感觉却很真实。
不等他睁开眼后看清咋回事,后头的奴隶挤了过来,将他硬生生朝前推。
声音忽而嘈杂,眼前是个山洞,有好多人在忙。有人主动上前拉住文森特的胳膊。
“跟我来,跟我来,别挤在传送门口,后面还有人。”
“别慌,你们得救了。那些该死的老爷和监工再也伤害不了你们。”
“领个号码牌,上报名字,有病有痛的说一声,撑不住也说一声。”
“该卧床的卧床,该上担架的上担架。每个人都将得到食物和药品。”
文森特被拉到一张桌前,桌后的文书给他手腕上系了一个木牌,问他叫什么,从哪来,干什么。
“松口气,这里是激流城的‘圣光领’,祝贺你被解救了。”
“有什么难受尽管说。算了,看你脸色不太好,先来一杯圣水吧。”
“你是干什么的?钳工?干了十几年?太好了,我们就缺你这样有经验的。
放心,这里不会强迫你干活。你至少可以休养一个月,吃喝住宿都免费。如果想回家,我们提供些路费。”
所有跨过传送门的奴隶都晕晕乎乎,但他们很快明白等待自己的并不是死亡,而是食物、药品以及关爱。
当文森特接过一瓶圣水,他不安的询问道:“老爷,您需要我做什么?”
“这里没有老爷。”安排圣水的见习牧师已然见怪不怪,温言宽慰道:“你把这水喝了。”
“可这是圣水。”
“是啊,八号圣水,量大管够,用来解决些小毛病挺好的。”
“我能喝?”
“是的,能喝。”
文森特反复询问,反复确认,他已经习惯了受苦,习惯了被虐。
突如其来的关爱反而让他很不安,总担心好运背后会遭到什么惩罚。
监工们就喜欢玩这把戏。
比如故意丢下点吃的用的,看着奴隶们争抢,等他们为几粒面包屑打的头破血流,再来收拾人。
直到牧师语气转为严厉,文森特才忐忑的喝下了八号圣水。
这是教会最劣质的医疗物资,治疗效果很弱,好处是便宜。但再便宜也不是奴隶用得上。
文森特喝了小口,左右看看,发现其他奴隶也在喝,他才继续。
喝完后,他觉着自己常年咳出血的肺难得好受些,呼吸没那么紧。
干涸的喉咙不再永远像被堵了似得,火烧般的胸膛获得些许清凉。
“老爷,需要我做什么?”文森特小心的将手里的玻璃瓶放下。
他还是不敢相信有人会对要死的奴隶这么好,又迫切想干些什么,生怕再也得不到如此优待。
“如果身体扛得住,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由于马车不够,能走路的要走很长一段路呢。”
自打第一批近千人奴隶工匠抵达,‘圣光领’就派人进入寂静树林,守在原本作为地精窝的山洞外。
扎瑞尔亲自带队将周围的邪恶生物给洗了一遍,搞得住在树林的埃德蒙.伊伦特都不得不打包袱搬家。
果不其然,没几天山洞就变成客运中心似得,时不时就有传送门开启,跑过来几十号或百把号等死的奴隶。
幸亏查抄威灵顿家族的资产所获颇丰,‘圣光领’有大量人力物力可供使用。
奴隶们只要能跨过传送门,就犹如跨过生死关,会有人前来照料。
山洞入口就地取材搭起了好几个棚子。
棚子里摆下好几口大锅,煮了些面食给肠胃不好的奴隶——每人有定量,不能一口气吃太多,免得撑死。
文森特端了个木碗,用木叉挑起几根面条,当吃到第一口,味蕾传来的感受就让他忍不住要掉泪。
为奴十多年,奴隶们要干最重的活,可监工只提供最粗劣的食物。
面粉太奢侈了,根本吃不到。只有木薯,这最便宜的玩意才是奴隶吃的。
文森特前一次吃面条还是被抓之前,捧着母亲煮的晚餐,看着全家被杀。
一碗面条让不少奴隶放声痛哭。
文森特更是连碗都端不稳,双手一直在颤。无数画面在脑海划过,久违的泪水决堤而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哭到抽泣难以呼吸的文森特忽而缓过劲来。
他抬起头,发现身旁有个金发银甲的女人在朝奴隶们释放安抚心情的神术。
那女人漂亮、高大,健美,自带极为凌厉的气场。还有一只猫则其脚下东窜西窜。
文森特连忙起身,可金发女人安抚众人就离开,并没跟谁交谈的意思。
“那是谁?”文森特向棚子下分发食物的人问道,“是你们这的头吧?”
“是扎瑞尔阁下。”发食物的人瞧了眼,“别怕,她虽然脾气不好,却是保护我们的。
我们这的头是维克多.雨果阁下,是他把你们这些没活路的人救出来的。”
“维克多.雨果?他又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们这些要死的人?”
“我也不清楚,雨果阁下做事从来不讲究为什么。且安心吧,我们的领主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