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海斯廷知道尤金曾经目睹西里亚科奇暗巷里那一起凶\\杀案, 理解他实际上内心深藏着对这些家伙的恐惧,会对尤金更为刮目相看。
因为其实不管是德维特还是查理,都不曾要求他勉强自己接近那些佣兵们。
“还以为他只是个小混混。”海斯廷收回目光,低声说:“是我目光短浅了。”
兔头店长笑了笑:“你的主人这么挑剔,普通的小混混他可看不上。”
尤金有自己的本事,这一群人中只有尤金能自然地靠近佣兵们,这一点连还是个半大孩子的希洛都办不到。
佣兵们虽然不会对希洛过多防备,但也不会和他拉进距离,查理认为这多少是因为出身所带的痕迹。
骑士团的成员们其实大多都不是会摆架子的人(只有公爵擅长这个),但希洛的举手投足还是能透露出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影子,习惯在底层摸爬的人会本能对此产生排斥和戒备心理。
按理来说尤金也属于后者,但他却很神奇地在不知不觉中融进了新集体,哪怕是最开始以那么狼狈的姿态被公爵强制‘雇佣’的时候,他也没有摆出下位者对上位者惯用的卑躬屈膝姿态来。
查理相信如果一开始尤金采用的是那种态度,后来哥伦布与希弗士乃至希洛都不会那么自然地接纳他。
很难说尤金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目前为止在判断在何种对象面前该采取何种态度一事上他还从未出错过。
海斯廷还是不太习惯查理语言上对公爵的惯性冒犯,但如果连公爵都没有对此表示异议……他决定保持沉默,看着兔头店长收起小刀,吹了吹手上的木屑,站起身来。
“希洛怎么没出来?”他问道。
霍尔向来不出现在人前,但希洛活像只关不住的小狗,这会儿茶都煮沸了还不下车,不禁令他感到稀奇。
“在车上。”海斯廷踩熄了大部分明火,只留下一点儿给茶壶保温,这是公爵的习惯,午睡以后要喝一杯浓茶才能完全清醒过来。
希洛正在长个子,有时候半夜都能被疼醒,最近实在是睡眠不足,连尤金的剑术课时间都被缩短了,正在抓紧一切碎片时间补觉。
查理回他们的马车上看了一眼,希洛用被子卷成了个蚕茧,睡得周身都在冒着热气。
他想了想,下车关上门,正好一只黄褐色的纸人晃晃悠悠地贴着地皮走过来,在他脚边停了一会儿后,又沿着车轴往上爬。
查理弯下腰把纸人拈起来,刚直起腰,就看到海斯廷端着一大壶茶过来了。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动?”年轻的骑士皱起了眉头。
在他走过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他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朝这辆马车跑了过来。
“我没有看到什么东西过来……大概是被惊醒的田鼠?”兔头店长耸耸肩:“他醒了?”
“是的,十五分钟以后出发。”他简洁地说完,把茶壶递给查理,自己钻进马车里,毫不留情地把希洛从被子里抽了出来。
兔头店长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跟海斯廷扭打的希洛,想了想拎着茶壶往车队里最大的马车走去。
德维特的头有点儿痛。
最近他总是睡不好,尤其是白天,身处不熟悉的地方让他始终不能完全放心入眠,时间一长起床对他来说就变成了一件难以忍受的事。
查理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被人赞颂美貌宛若精灵的白兰公爵一脸晦气地瞪着车壁上挂着的一把装饰短剑,一副要把它生吞下肚的表情。
海斯廷在桌案上给他摆的浓茶还在冒着热气,但德维特没有碰它,而是缓缓扭过头,看兔头店长关上马车门。
“你应该下车走走。”查理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脸:“晒晒太阳对你有好处。”
刚睡醒也坚持坐得身板笔直的公爵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查理辨认了一下,好像是说“不喜欢那群粗鲁的家伙”。
高鼻深目,须发旺盛的佣兵们确实不太符合德维特的美学,他的白兰骑士团向来要求令行禁止,仪态优美,在这方面希弗士尤为出色,勒梅那曾有人评价过他战斗的姿态‘比舞蹈更令人着迷’。
直到喝完一整杯浓茶后,公爵沉重的脑袋才渐渐清醒过来,这个时候兔头店长已经把一整盘小脆饼吃光了,边吃还边抱怨海斯廷煮的茶太苦,没有茶点实在很难喝下去。
公爵不为所动地给自己斟了第二杯茶。
如果普莉西亚在场,一定会对他这个举动大惊小怪——说实在的,在离开勒梅那之前,他从来没有亲自摸过任何一把茶壶的把手,这段旅途的目的目前尚未达成,但倒茶更衣洗漱之类的自我突破倒是完成了不少。
毕竟希弗士再能干,也没法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完全替代几十个各司其职的女仆工作。
也正因为如此,德维特才意识到自己十多年的顺遂生活居然是构建在数量如此庞大的人力上的,对此他有些吃惊,并预备不向任何人承认这一点。
尤其是兔头。
“尤金呢?”他略有些疲倦地问,没有理会对方动员他在旷野里散步的话。
查理抽出一张丝质手帕,慢条斯理地把手指擦干净,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跟春天郊外的田埂颜色差不多的小纸人来。
“内部会议时无法靠近,但无关紧要的闲聊和吃喝已经没有问题了。”他说:“这是今天早上他带过去的……时间差不多了。”
这个纸人是他的小魔法“灰色哨兵”的变种,来自他学生时代一位朋友的创意,能够低调地窃听一些不愿意让别人听到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