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最耽于享乐的贵族群体在明面上一直跟黑金家族划清界限的原因,家里有那么几个纨绔子弟沉迷于他们提供的堕落游戏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正儿八经的家族继承人和支撑起他们奢靡生活的劳动者不触碰那些能够腐蚀意志的东西就行。
每个能够成功在权势更迭中长存的贵族世家都缺少不了头脑清醒的掌舵人, 他们比谁更明白这一点。
德维特自然也不例外。
虽然这使他感觉很不愉快,但他还是在摇晃的马车厢里稍微想象了一下最坏的可能。
一旦那些豺狼真的探出了头, 大部分意志力薄弱的普通人根本无法抵挡那些原本非\\法的交易与堕落的生活方式, 然后虚弱、暴发、穷困、争斗和疯狂会如同瘟疫般飞快席卷大陆, 吞噬一切视线所及的生物。
到那个时候,所谓的新秩序,就是没有秩序。
“‘圣杯’绝不能存在。”想明白了这一点,公爵下意识抚摸着手杖顶端的宝石:“无论它的传说是真是假。”
兔头店长垂眼看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指,语气非常平静:“圣杯本来就不存在。它只是贪得无厌的人类对神域的疯狂臆想。”
“是吗?”德维特直视他的脸,面无表情地问。
查理的心突然没来由地颤了一下。
“对。”他坚定地轻声说:“神不会允许这样的东西降生,人类也不会让它现世,你不是也这么想的吗?”
车厢里的气氛莫名冷了下来,德维特有很多事情亟待解决,包括立刻写信向帝国报告此时多伦大陆暗中酝酿的野心……
但他依旧坐着没有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反问了查理一句话。
“你呢?你是这么想的吗?”
查理抬起头来,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里情绪极其复杂。
“我的想法不重要。”他说。
他的表情让德维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心理——他突然产生一种想法,希望他们的对话能倒退回几分钟前。
德维特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思考了一会儿。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碰巧遇到了‘圣杯’,你会怎么做?”
查理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没有得到回答的德维特停下摩挲手杖的动作,身体往前倾,横在两人之间,原本配合车厢设计的桌板就不大,被他这么一靠距离就变得很近。
近得彼此都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在对方眼睛里的倒影。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靠得这么近。
在和同伴失散的时候,查理亲自动手给他洗头发也不是一次两次。
但查理是第一次产生了后退的回避念头,因为他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德维特的态度在这种时候会格外强硬。
“你会怎么做?”他又问了一次。
[——如果圣杯真的现世的话怎么办?
——当然是夺取它。
掌控它。
杀了它。
埋葬它。
——可是如果办不到呢?
——那它会主动走向灭亡。
——你确定吗?
——我保证。]
查理用力眨了眨眼睛。
“我会杀了他。”他低声说:“——大概吧。”
“你撒谎。”德维特依旧盯着他的眼睛,表情极度专注,像是在研究一份高深的论文。
他有几次能偶尔摸到兔头那毫不在乎的表象下隐藏的真实情绪,但次数并不频繁,更多时候对方表现得确实什么都不在乎。
只有这一次,公爵非常肯定自己切实抓住了他虚假的一面。
但查理并没有让他观察太久,而是略显无奈地举起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
“好吧,我不喜欢剥夺生命。”兔头店长说:“就算你把圣杯五花大绑摆在餐桌上,我大概也下不了手。”
公爵的睫毛终于颤动了一下,缓缓坐回原位。
“你说生命?”他重复了一遍。
德维特终于知道自己心里隐约存在的违和感是什么了。
自从知道了圣杯的存在后,他一直本能把它当做颠覆与亵渎的符号——在这一点上各国王室与黑金家族恐怕也是如此。
但兔头店长的话让他突然意识到,通过人类母体孕育诞生,那不就意味着无论外形性别如何,圣杯实际上都是一个生命。
甚至是一个人。
想通了这一点,他抬起头直直瞪着对面的查理。
“你一直在撒谎。圣杯是存在的,是不是?”德维特低声说。
查理的长耳朵动了动,但没有说话。
德维特心情有些复杂——兔头长久以来对这个话题的回避和隐瞒终于在今天有了合理的解释,他对圣杯的态度和各国王室、黑金家族乃至德维特自己都是有所矛盾的。
圣杯像一柄锋利的长剑,有人想握住它的剑柄得到力量,有人想折断它的剑锋以免造成伤亡,但查理却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站到了利刃之前。
“你……”德维特难得有些迟疑。
对方的反应足够让他觉察到很多事,明明是上位者的隐秘行为,为什么另一片大陆小镇上的兔头能对此事的来龙去脉如此了解,而所谓魔女艾莲娜的恩怨过往恐怕只是这个男人应对外界打探的借口。
他知道圣杯的存在,甚至有可能见过——或者接触过圣杯。
查理也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但并没有喝。
“你一直在隐瞒真相,是觉得我会干什么?跟那些毫无底线的野兽一样,通过寻求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来改变命运?”德维特面无表情地说:“还是我会赶在所有人面前找到圣杯,砍掉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