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易看着他,没说话。
“你本应拥有一个普通的人生,但命运选择了你的同胞弟弟,而现在轮到你为他做出选择了。”
路易不记得九岁的自己思考了多长时间,也许很久,也许很快,总之他还是做出了回答。
“让他走吧。”小路易双手撑着膝盖说:“我留在这里——他总是跑出去看船。”
他倒是没有想太多,双生子是彼此的镜子,路易看得到兄弟眼睛里对福星市之外的世界的向往,把这样的人长久留在宅邸里不会快乐。况且要是一辈子在这里低调生活,不受重视一生碌碌无为还好,万一有一天身份暴露,已经时间消磨了意志的他想要逃走可能都找不到方向,还不如趁早习惯脱离家族的生活。
“你确定吗?”法希姆问:“留下也许很危险,但外面也不见得更好——你们甚至没有见过港口外的世界,雏鸟贸然离巢,大概率会早夭。”
路易板着脸:“您会把他扔到肮脏的马厩里自生自灭吗?”
要是法希姆敢说是,他就——
就今天晚上在梦里向死去的母亲告状。
法希姆笑了:“当然不会。但我的庇护无法蔓延到整个大陆,一旦离开我的视线,会发生什么事情不可预料。”
而且既然要送走,自然是要远远放到伍尔夫乃至其他黑金家族的视线范围外,这表示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白狼法希姆的力量同样无法第一时间深入解决。
“那就行了,在成年之前您要保护他。”虽然用的是敬语,但路易的语气却很强势。他眼睛很亮,像一只跟亲兽求投喂的幼崽,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会听从安排——把我当做圣杯也可以。”
反正其实他不是,就算真被人当做圣杯把血放干也唤不醒任何东西,到时弟弟早不知道在世界哪个角落里生活了,谁也找不到他——这波不亏,路易在心里盘算。
“你的决定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摇。”法希姆笑了:“我会把留下的人带回伍尔夫家。”
法希姆轻声说:“也许明天,也许一年后,也许十年后,但这件事必然会实现。你让他离开,如果有一天他回来了……或者被人带回来,以圣杯的身份,到时你该怎么办?”
路易想了想。
“那我就杀了他,赶在所有人之前。”肉\\体和精神,至少有一个能得到自由。
他说。
“很好。”法希姆说。
那是当夜法希姆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当他离开书房回到卧室的时候,查理已经不在了。
但枕头还是两个,脚凳上的睡衣还是两套,灯光微弱的小夜灯依旧一边一盏。
路易在床上躺了一夜,直到天亮,卧室门也没有再被人打开过。
第二天查理也没有回来,第三天也是。
法希姆没有解释,房子里所有人也不再提起,仿佛路易本来就是路易。
再没有其他人。
***
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意外重逢,查理和路易才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们的舅舅真的圣杯这个秘密带进了坟墓里,如果兄弟俩确实此生不再见面,世上不会再有人知道他还是撒谎了。
“这倒是他一贯的风格。”过了好半天,查理才说。
法希姆是个很奇怪的人,路易今天在家族里的地位有很大部分继承自他——而法希姆是毋庸置疑的开拓者。
他们的爷爷在这方面毫无才能,如果不是法希姆,查理和路易的母亲极有可能连最低限度的生活都无法保障,一方面是恼怒她的作为,另一方面则是家族振兴的一半希望原本背负在她身上,在白桥那种挥金如土的地方如果不会理财,破产的例子随处可见,单方面毁掉婚约的赔偿使事情更加糟糕,最后还是当时未成年的法希姆接过了掌家大权,等双胞胎被接回福星市的时候财务状况已经大大好转,这对不受重视的私生子在物质生活上从未匮乏。
作为利益既得者,查理和路易对他的印象一直是奇怪又能干,作为舅舅他并没有对这两个外甥投注多少温情,但切实担起了身为长辈保护和教育的责任,不应该再要求更多。但在外人眼里他的形象就复杂多了,一方面白狼法希姆在待人接物方面极有风度,甚至称得上温文尔雅,谁都没有见过他发火和失态的模样,另一方面当年为了上位他亲手毁掉的竞争者和对手名单长得能拖到地上,其中很多手段光是听就令人心惊肉跳,类似‘没有血泪的魔鬼’‘地狱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处’这样的诅咒他简直已经听得耳朵长茧。
有趣的是如今路易渐露头角,伍尔夫内部偶尔也会对他的一些作为有所不满,“果然流着和那头白狼一样冰冷的血”这种评价也不是没有,但路易不打算提这个。
“在这件事上他一直足够谨慎。”路易嗯了一声,有些疲惫地伸直原本曲起的双腿。
法希姆本来就不是会给年幼的外甥讲童话故事的性格,正相反,他一直把圣杯这个存在所代表的意义以及被人识破身份后最糟糕的结果会是什么样,这对小朋友而言实在过于□□残酷,以至于成年后查理依旧对莱恩家族极为忌惮——他们不信任也不接受来自其他事物施舍的力量,也不希望其他家族拥有,因此长久以来,圣杯都在他们猎杀名单的最顶端。
“我其实无所谓。”查理说:“法希姆死了,但我们也长大了。”只是听到舅舅死去的消息还是令他有点儿难过,除了彼此,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愿意伸手庇护他们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