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查理最后给他调整了一下小领结,绕过椅子坐到床上,歪头看他:“阿尼少爷,您找我有事吗?”
阿尼扭头看了看帐篷入口,外面空无一人,很安静。
“埃拉比说你会讲故事。”阿尼双手撑在膝盖上看着他:“你的故事是从哪里来的?”
“是时间告诉我的。”查理说:“例如昨天晚上在您那儿讲的故事, 就是我的真实经历。”
阿尼有点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挪了一下,不过查理没有让他尴尬很久, 又给他从头讲了一遍那个郁郁葱葱的森林里发生的奇遇。吉诺是一条很有个性的幼龙, 活力十足, 骂起人来滔滔不绝。
那个魔法师是不是真的有他描述的那么坏有待商榷,但魔力高强是真的。吉诺越说越起劲,连魔法师用羽毛丰盈的小鸟充当抹布给他的书掸灰这种虐待行为都说了,结果在经过一颗老杉树的时候,树干突然一阵诡异的抖动,从树冠里落下数不清的彩色毛毛虫,全部掉到了小龙吉诺身上。
阿尼听得毛骨悚然,他最讨厌没有脊椎的软体动物,而且……
“毛毛虫的刺是很痛的。尤其是颜色艳丽的品种,能把人扎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查理说:“但是很奇怪,我和吉诺离得很近,身上却一只毛毛虫都没有。我猜魔法师听到了吉诺的抱怨,这是惩罚。”
“那只龙可能说谎了。”阿尼很公正地说:“毛毛虫没有靠近你,说明魔法师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查理笑眯眯地说:“吉诺是个大嘴巴,但心肠不坏。我花了一个小时帮它把毛毛虫全部清掉以后,它确实把我领出了森林。”
“那个森林在哪儿?”
“这就更奇怪了——事后我曾经想再次寻找那片森林,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那个地方人烟稀少,想找个向导都不容易,我无法在那里停留很长时间,最后不得不遗憾离开。”
阿尼认真地说:“历史老师说龙族在三百年前就放弃了大陆,集体迁往外海,从此成为传说中的生物。如果你看到的是真龙,那可以——”
他想了想,似乎正在脑海里翻书:“可以向帝国申请探寻,一旦被证实发现如此有价值的生物,你能获得文化勋章甚至爵位。”
查理总是忍不住想笑的冲动,因为阿尼的架子实在是端得太高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在你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出一大串诸如“探寻”、“爵位”的话,这种反差感真的令人忍俊不禁。
更要命的是他知道十三年后的阿尼也还是这副腔调,无非就是更成熟些、更有底气些,气质更能唬人些——可这个架子多年后德维特公爵端起来挺合理的,现在还不行。
“我只是个小说家,不需要爵位。”查理说:“您看,财富和封地哪一样会使我看到龙、看到传说中的树木和珍兽、经历刺激的致命冒险呢?”
好像说得有道理。阿尼呆了呆,身体又往前倾了一点点。
“珍兽是什么?”他又问。阿尼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虽然年纪小,但他的父亲德维特公爵并不是会把孩子关在城堡里温室教育的类型。他已经跟随父母去过帝都、东边港口城市和与多伦大陆接壤、建立在峡谷里的边境大城市。
可那些繁华的城市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森林和龙。
“珍兽是什么?”阿尼追问。
“那是……”查理刚开口,就看到有人掀起帐篷门帘,是埃拉比。
阿尼转头也看见埃拉比,想起自己是偷跑出来的,顿时有点不安。
随意藏匿自己行踪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德维特公爵教导过阿尼,他是身份特殊的帝国公爵之子,不夸张地说,他的一举一动都维系着很多人的命运。
他其实对公爵长子的使命还有点模糊,但不妨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埃拉比平时很温和,但在老管家不在的时候作为副手的埃拉比代表的就是老管家的立场,在这种情况下,埃拉比会变得很严厉。
“少爷。”没有笑容的埃拉比喊了他一声,阿尼自己滑下椅子朝他走去。
埃拉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阿尼撅起嘴巴,但还是点点头。
“普莉西亚小姐在等您。”父母不在的时候,姐姐就要负起教导的责任。
查理也站起身来,阿尼个头太小了,又低着头,看不到埃拉比的表情——这家伙虽然语气冷淡,但表情很平静,完全没有少爷失踪了寻觅无门的紧张模样,再加上营地里到处是值守的骑士,查理不相信没人看到阿尼走进自己的帐篷。
在他看来,纯粹是因为现在午饭时间到了埃拉比才过来的,他一直掌握阿尼的行踪。
可惜小少爷不懂钓鱼执法为何物,自知理亏的他没怎么反抗就被埃拉比牵走了,查理看他低着头走路的小背影,连那头漂亮的浅金色短发看起来都不神气了,不禁觉得他很有点可怜。
但他知道现任德维特公爵夫妇再过几年就会遭遇意外双双丧生。而阿尼要成为德维特,要学的东西太多了,留给他的时间却很少。
知道德维特的成长历程辛苦大于快乐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又是另一回事。之前查理虽然喜欢德维特,但也时常觉得他十分矜持和自满,对他人要求总是过于严苛,现在看到阿尼的模样,又觉得他能平安长大其实很不容易。
***
“我不会对奥斯卡怎么样的。”埃拉比看阿尼总想回头看的样子,觉得奥斯卡简直像童话里的吹笛人——仿佛他天生有一种魔力,使小孩子很容易就喜欢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