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是会传染的,阿尼戒备地看了看正在瞄自己的绿,偏过头不动了。
绿有一点点失望,不过他们很快跟着光线走出地道,地道出口是一个豁然开朗的小山谷,大部分天空被巨大的树木枝干遮蔽住,但仍有缺口透下阳光,使山谷里的花草、果树看起来明媚无比,错落分布的圆顶木屋像一朵朵巨大的蘑菇从地里冒出头来,看起来有点可爱。
这里的气氛跟聚居地完全不一样——外面不管是建在树上的房子、空中相互连接的桥廊、带着武器在地面行走的那纹族人都透出一股随时战斗的狩猎感,他们居住在森林但并非森林的主宰,大型猛兽对他们同样会造成生存威胁,之前说阿尼在森林里不安全的话并不完全是客套话。
但这里的气氛就叫人轻松很多,虽然不能随意四处走动,但查理猜测这个小山谷里是没有大型野兽出没的,因为似乎所有那纹族的小孩儿都在这里。
他们穿着轻薄简便的衣服,嘻嘻哈哈地奔跑嬉戏,有几个跟绿差不多装束的年轻人三两看着孩子,但并不加入他们的游戏,也不约束他们。
风和绿的表情随着进入山谷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绿把他们带到最大一栋两层屋子前,径自走上门廊低声隔着门说了两句话。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有人抱着一个看起来才几个月大的孩子从门里走出来,好奇地看了他们两眼。
“风。”抱着孩子的人跟他打招呼。
风朝他微笑。
“这是青草。”他把怀里的孩子举高了一点儿:“刚刚得到的名字。”
绿站在门口示意他们过去,于是查理和阿尼没有加入风那边的交谈,直接走上门廊。
“他在等你们。”绿不太明白为什么先知还额外要求见这个随从,又仔细打量了他两眼,似乎想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房子没有门厅,进门就是一个圆形的起居室,绿没有跟进来,而是从外面关上了门。
查理把阿尼放下,两人都在观察屋里的陈设。
以一个族中地位很高的人来说,这个房子有点过于朴素了,虽然家具齐全,但连桦木梯上的靠垫都是很普通的农家手编毛毯,一件金银器摆设都没有。
连科特在绿林隐居时的住所都比这里讲究一点儿。
起居室里空无一人,但里面还有一个隔间,光滑的拱形木门关着,上面有一个木制把手。
查理拉着阿尼往隔间走,在门板上轻轻敲了两下。
“请进。”有人在里面说。
查理摁下把手,里面是一间很小的阳光房。个很瘦的男人盘腿坐在地上,身边凌乱摆着很多书。
“欢迎。”他说:“我是泉,那纹族的先知。”
泉看起来不太健康——他实在是太瘦了,一头长长的白发毫无光泽,使他看起来像个耄耋老人,但他的神态却很年轻,眼睛还能看出年轻时俊美过的痕迹。
查理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上前,而是原地朝他行了个礼。
“您好。”他说:“请原谅我无法介绍自己。”
他能感觉到泉平静的外表下蕴藏的强大魔力,无论对方身份如何,单凭这股力量就应该获得尊重。他不愿用化名敷衍对方,却有不得不隐藏身份的理由,只能道歉。
“没关系。”泉看着他说:“我能感觉到你的矛盾……你出现在此处,是错误还是选择?”
查理又有了久违的被看穿的感觉,这个坐在森林深处的男人只看了自己一眼,就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既是错误,也是选择。”查理轻声说。
泉点点头,看向阿尼。
“阿尼,走近一点儿。”他亲切地说
阿尼看了看查理,见他点点头才朝前走了几步。
“你是先知?”阿尼问他:“跟占星师一样吗?”
“占星师和先知并非同一个体系。”泉对阿尼的态度很好:“但如果涉及预言的话,占星师、占卜师和先知在触摸未来一事上算得上殊途同归。”
查理总觉得他在说出“未来”这个词的时候语气有点奇怪,但又不禁怀疑是自己在疑神疑鬼。
阿尼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泉,觉得泉给他的感觉很奇怪——眼前的人仿佛没有气味、没有呼吸、却有很轻微的情绪反应,就像一株年纪很大的植物。你知道它活着,知道它在呼吸,却不能明确感知到这一点。
“那你是人吗?”他很直白地问出自己的疑惑。
查理:“……”
差点因为长相可爱就忘了这家伙说话很难听这项本领了。
“我是人。”泉没有生气,他似乎完全明白阿尼在问什么:“跟普通人有一点不一样,但总的来说还是人类。”
他接着说:”你也跟普通人有一点不一样,对不对?”
阿尼不吭声。
泉伸手放在阿尼头上,但没有触碰他的头发,像是在隔空抚摸他。
“你的头发和眼睛很漂亮。一千三百年前精灵有一个分支头发也是这个颜色,他们从北方迁来,纤细敏感,擅长计算和工艺制作。”
“你有他们的血。”泉说:“所以那纹族永远不会伤害你。他们做出了鲁莽的事,我向你道歉。”
阿尼没预料到能在这儿收到道歉,他没有就此表态,而是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有精灵的血?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
“血脉会变得稀薄,但不会真正消失。”泉低声说:“大部分人……你的祖先一样从出生到死亡都不曾显露出痕迹,你是一个幸运的意外,这份幸福即使是你的后代也很难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