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武宗新门派有如过江之鲫,善堂主没来由只盯着自己一个不放。
即便名字中含沙射影有报复之嫌,那也决计没能想到他会反应如此之快。
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千忍堂的匾额还没来得及挂上,一个小武宗便这样悄无声息地覆灭了。
用善堂主的话来说:非是我善某小肚鸡肠没有容人之量,而是要向古楼小镇上上下下,数以万计的百姓证明我们百忍堂的底蕴。
这在后来一度成为了小镇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
李太虚作为当时百忍堂内功夫最末的弟子,自然被排除在了底蕴之外,留守师门。
这对于素来不喜争端的李太虚而言,实在是最好不过了。
最后只由大师兄王粱带着数十位门徒解决了此事。
终归这事多少也与他有些牵扯。
若非他喜欢显摆,那也就没有这场闹剧。
而大师兄王粱之所以得了堂主善为先的青睐,很大原因便是其闺女善子媚了。
善堂主年逾花甲,老来丧妻,膝下无子,独有一女,视若明珠。
其女善子媚,芳龄二八,身姿曼妙,美色绝伦,在门内深受所有师兄弟的爱慕。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李太虚了。
只是对于这样一位师姐,不善言辞的他,不论是从相貌智慧还是口才拳脚上都丝毫没有优势可言。
大有自知之明的他,每次见面只要能吞吞吐吐地低声叫上一句师姐,便会心满意足的开心一整天。
与之让他相形见拙的大师兄王粱,则是仪表堂堂,身手不凡,被誉为百忍堂接班人的不二人选。
在众位师兄弟眼中,师姐善子媚与大师兄王粱将来注定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师姐善子媚突然对李太虚格外的关心。
在练完拳脚功夫后,李太虚一如既往闷闷的一个人扎起了马步。
对于自己身子孱弱这事,其实他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但碍于母亲的淫威,哪怕没有多大成效,对于习武再如何的不喜欢,也要做出很努力的样子。
至少这样不会让自己停下来胡思乱想,总是心神不定,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去与地上的蚂蚁为友。
虽说他自己很是享受这份孤独感,但终究这是在百忍堂内。
若然给同门瞧见,少不了嘲笑戏弄一番,说不定还会在母亲大人面前告上一状。
那样一顿恶毒的打骂自也是无可避免的。
是以他在门内用功最为刻苦,却收效甚微,全因心不在此之故。
可见心乃神之主,心若不在此处,身体再如何努力亦不过是具行尸罢了。
正当李太虚这具行尸累得双腿发软打颤之时,师姐善子媚突然自其身侧窜了出来。
望着他满头豆粒大小的汗珠,娇滴滴的掏出胸前的手帕,心疼道:“太虚师弟,这么辛苦练功呢?”
说着她那只捏着手帕的玉手便直接向李太虚的额头伸来。
李太虚先是一惊,师姐的身子从未离他如此之近,一股浓烈的女儿香气霎那间迷醉了他的心神。
俊黑的小脸上立时多出了一抹红晕,一颗心儿突突地乱跳。
还没来得及思索,身子却僵硬住,依然保持着扎马步的他,额头和脸蛋已被师姐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
“师…师姐,这样…不…不好吧…”
李太虚支吾地回了一句。
虽说他不明白师姐为何今日突然间对自己这般热情,但身体却无法抗拒。
只是对于先生男女授受不亲的教诲犹记在耳边,这才显得愈发迂腐痴傻的样子。
“怎么?你不喜欢?”
善子媚当即收回了手,脸色沉了下来,似乎有些不悦。
“没…没…师姐,我只是…只是不习惯你这般对我。”
李太虚不想她会生气,心下虽是满腹疑团,但仍是不敢出言相询。
善子媚则腹诽道:真是个贱骨头,有本小姐伺候还不习惯了,果然还是不能将你当人看待。
当即站起身子,面上却不动声色,两手抱胸,冷“哼”一声道:“作为师姐对自己师弟关心一些,有什么不对?以后你慢慢就习惯了。”
“啊…那…那大师兄…大师兄…”
李太虚吃了一惊,有些顾忌地提起了大师兄王粱。
“怎么,你…你怕他?”
善子媚忽地凑近李太虚耳边,狡黠一笑:“管他干嘛,他如果是位仁人君子,那就应该心胸开阔。
这点小事都容不下的话,那我可要重新考虑考虑了。”
善子媚一边说着,一边托起李太虚僵硬的手臂,拉着他坐向身后凉亭的石凳上。
李太虚猜想师姐当是和大师兄闹了什么别扭。
是以小声劝慰道:“师…师姐,大师兄长得潇洒,武功又高,你们是金童玉女,我…我…”
这话说来更显得他木讷多余,让旁的善子媚不禁“噗嗤”一笑。
“太虚师弟,我们经常捉弄取笑你,你怎么还来帮他说话,真不记仇了么?”
李太虚抓了抓头,似乎有些为难道:“也没…没有了,我知道你们那都是和我闹着玩的。”
善子媚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好似在说“果然是个傻子。”
口中却夸赞道:“太虚师弟,你人可太好了,不像某些人,只会口头上说得好听。”
李太虚倒也真不太记得那些所谓的仇恨。
印象中依稀只是知道师姐师兄们总是在自己面前,一起对着自己前仰后合地哈哈大笑而已,至于所笑之事却是记不清了。
那些仇恨造成的什么心理创伤,多半也如是海滩边上的沙子。
海浪卷来,便将一切都给抚平,不留下一点儿痕迹。
善子媚说完这话低下了头,手指不住地卷着垂下来的秀发打圈,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太虚看师姐从未有过这般纠结,瞧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下顿生怜悯之意。
“师…师姐…你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如果我能帮上的话。”
他只是记性不太好,可也不是真傻,自然也能瞧出来这位善师姐是有什么事有求于己的。
至于所求之事,为何连在百忍堂内呼风唤雨的善大师姐也无能无力,偏偏就找上了一无是处,半死不活的李太虚,那就不得而知了。
善子媚听此一言,微微抬头侧向李太虚,两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语气柔腻道:“太虚师弟,你真的愿意帮我吗?”
李太虚这直肠子哪受得住如此魅惑,只觉浑身电触一般。
倏地抽开手,忙站起身,离她远了几步,想也不想,磕磕巴巴应道:“只要是能让师姐高兴的事,我…我做什么都…都愿意。”
善子媚听后会心一笑,寻思就这种傻子还不是被我轻松玩弄于股掌之中。
正要开口,忽听得青砖小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响。
扭头看时,却见一批黄衫弟子簇拥在一起,正探头向他(她)们二人这边看来。
显是方才听了李太虚那肉麻的效忠誓言,不约而同地哄笑起来。
“哈哈哈…只要是能让师姐高兴的事,我…我做什么都…都愿意,哈哈哈…”
这些百忍堂的弟子,像模像样地学着李太虚的深情告白,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李病怏,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善师姐怎么会瞧上你这种人…”
“你小子平时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胆子挺肥啊,连大师姐的主意也敢打。”
“来来来,快去叫大师兄过来,李病怏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哈哈哈…”
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试想着善师姐接下来会如何翻脸。
和往常一样,等戏弄够了李病怏,再被师姐无情嘲笑,上演反转的戏码。
李太虚听后,也觉得有些熟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拘谨的不敢出声,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不料善师姐本是高兴的面容一下子阴沉起来,大有被人坏了好事之意。
转头冲那些弟子怒瞪一眼,厉声呵斥道:“有你们什么事,还不快滚。”
这话突兀至极,让诸位弟子不禁面面相觑,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想来以往捉弄李病秧之时,也未曾出现这样的场面。
难道善师姐这次玩真的?
亦或是与大师兄闹了矛盾,故意找这个呆子来气他?
还是真如善师姐所说,有什么事要有求于他不成?
各人正寻思善师姐话中之意,不料善子媚霍地起身,“刷”地一响,将别在腰间的柳叶剑抽了出来。
剑身弯曲一弹,剑尖直指看热闹的同门弟子,怒喝道:“愣着干嘛?还不给我赶紧滚…”
百忍堂的弟子们这时才回过神来,再也不敢胡乱猜测,立时哄然而散。
要知道把这位善师姐惹恼了,谁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眼见诸人散去,善子媚脸色又复柔和,平静地坐于李太虚身侧,温言道:“太虚师弟,别理那些胆小鬼,我知道,在这百忍堂中,也只有你最勇敢,最有希望办成此事。”
李太虚一头雾水,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
要说比门内任何一位武功强,他是死也不会信的。
但要说到勇敢,无非就是不怕死嘛,这个倒还自信是有些斤两的。
毕竟他曾在善师姐的怂恿之下当众表演过一次虎口拔毛的好戏。
他们捉弄李病秧,笑言说百忍堂北面的药风谷内有一种三眼花斑虎。
据说此虎还有一对翅膀,外貌有点像牛,额头生有第三只眼睛,毛发如刺猬一般,凶狠异常。
而那药风谷内除了传闻盛产各类珍奇药材之外,里面还封印着各种上古妖兽。
真假未知,反正进去过的人至今也没有谁能活着出来过。
百忍堂的弟子谁也不敢踏足那片禁地,除了创造过一次奇迹的李病秧。
当他当真摸着药风谷的竹林进入之后,所有人都吓傻了眼。
直到过去了整整一天一夜,李病秧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出来,浑身脏兮兮的,手里赫然握着一支彩色的羽毛。
那羽毛几经辨认,谁也不知是什么动物身上所有。
善子媚如获至宝,配些珍珠头饰,将其制成了一支世上无双的发簪,整日戴在头上,算是满足了姑娘家那份小小的虚荣心。
这消息让百忍堂的堂主善为先得知后,更是兴奋难眠。
如若李病秧能活着进出药风谷,那岂不是意味着里面的各类珍贵药材通通要归百忍堂所有?
是以百忍堂封锁了消息,不准任何人入内,次日便迫不及待地召集了门下弟子。
几番号召之后,顺利骗到了几位胆子壮的。
毕竟这几位可是亲眼目睹过李病秧活着进出的人。
而李病秧一回到家便被其母狠训了一顿,瘦弱的身子哪还经得住这么折腾,不由分说便关了他在家好生休养几日。
其实这些都不过是李母的借口罢了,因为那几日正好生意兴旺,店内人手短缺,是以给李太虚告假在家帮忙。
为此他还心下好一阵感动,不过旋即就知道了真相,失落至极。
便这样,李病秧就此错过了那次再次进入药风谷的机会。
所幸他是错过了,因为时隔两月,百忍堂再也没能等来那几人回归的音讯。
善为先后来凭着李病秧口中对药风谷内的描述情况,估摸着那几位弟子是葬送在了三眼怪虎之口了。
经过此事,大家又都对药风谷重新有了敬畏之心,谁也不敢再贸然进去。
至于李病秧那次,则一致归为侥幸,或者说是傻人有傻福。
弟子们对于聪明的自己,自是谁也不敢拿自己的生命来冒险一试的。
其实百忍堂传承至今已有数百年,在古楼小镇上根基夯实,一些凡人帮派根本就无法撼动。
之所以气数昌盛,很大一个原因是其处于昆仑山脉的下风口位置。
而昆仑山历来被无数修士视为修真炼道的最佳道场。
虽然此地灵气浓郁,但似乎被某种禁法给封印了,使得玄门修士无法通过神识探知到这片福地。
这无形之中起到了保护作用,让百忍堂免于陷入修真界的骚扰,安安稳稳享受世俗界的荣华。
然人心始终是不懂何为知足的。
百忍堂传至善堂主手里,历经十数代,即便都是凡人,无有仙根,内心也从未停止过对于修真世界的向往。
毕竟凡人生命短暂,在享受物质世界久了,谁也不想就此离开人世。
那么修仙便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寄托。
希望逆天改命,在寿元将尽之时,通过各种途径,哪怕是引狼入室,为了一己私念,承担着莫大风险,也要不惜一试。
善子媚说完,取下了头上那支由三眼花斑虎羽毛所打造而成的华丽发簪,冲李太虚眨眼一笑:“太虚师弟,你看这是你送我的东西,我可一直好好戴在头上的。
只是这簪子毕竟是簪子,再如何美也不能将姑娘家的容貌保留下来。
我也是会老的,到时候等我容颜衰败,就配不上这么美的簪子了。
可惜这是太虚师弟的礼物,不戴着它,我心有不甘啊。
你说这要是人不会老的话,那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