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卡多本想继续说点别的转移话题,但看菲奥娜的样子,他也只好放弃,转而认真地取出纸笔开始了他的问询工作。他并没有一口气把所有问题都准备好,按照他的规划,一天时间仅用来问两三个问题,多余的时间将用于安抚她;但眼下这种情形,估计够呛。
“我从日记获知,最开始的迹象是你发现的对吗?请告诉我当时的详细情况。”
菲奥娜的声音断断续续且依旧像砂纸摩擦一般,要把她说的话完完整整记录下来并非易事,后来里卡多才知道她是因为长期没有进食,没力气撑开口腔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按照菲奥娜的说法,她是村子里唯一的牧羊人(某种意义上,现在她也是唯一的),整个村子的羊都归她放,一共一百四十六只,来自十几个不同的家庭。这些家庭并不精通牧羊,便让她这个专业人士管,每月付一定报酬,长久以来从未出过差错。直到那一天,她的未婚夫荷瑞斯突然找上她,谈及最近发生的怪事,提醒她小心。那时她对自己的技巧很自信,没把警告放在心上,转而和荷瑞斯谈起结婚的事宜,以及其他一些你侬我侬的东西。
当两人终于分别时,菲奥娜才发觉一只小羊羔不见了踪影。她连忙在四周寻找,同时还得把羊群赶过去,免得顾此失彼,最后花了半天功夫也一无所获。荷瑞斯得知此事,赶来帮她寻找,用了各种方法,最终在追寻一连串奇怪脚印时,发现了小羊羔的尸体,死状就像日记记载的那样离奇。
所以菲奥娜事后坚持赔偿,在她看来这绝对是她的过错,没有异议。里卡多对此询问了更多细节,当时两人交谈也未远离羊群,倘使有某种生物掠走羊羔,也一定会惊动羊群;然而实际情况是羊群安稳如故,这说明要么是小羊羔走失了一段距离才被掠走,要么是这种生物隐蔽性极强,连羊这种易受惊的动物都无法察觉。菲奥娜并没有发现小羊羔的足迹,否则寻找就会轻松很多,这说明是这种生物悄无声息地来到羊群附近,叼走了羊且没有留下踪迹。
至于后来荷瑞斯发现的踪迹,要么就是这种生物吃了肉之后脚上沾染了血迹,要么就是吃完肉这种生物的隐藏能力暂时失效。从它的目标只是小羊羔来看,这种生物体积大概不大,也应当没有什么大杀伤力的攻击手段,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和那些佝偻长舌怪截然不同的“新物种”,值得警惕。
“你瞧,这就是一个有价值的信息。好了,接下来是另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见过那些家伙吃东西?吃的是什么?我注意到前期村民只会被折磨,而不是被杀死。”
菲奥娜听了一怔,随着回忆的进行她的呼吸愈发急促,显得很恐慌。里卡多一看就知道坏事了,连忙提醒她喝药汤。三大口药汤下肚,她的情绪才逐渐缓和。不用猜也知道,这个问题涉及她被折磨的历史——那段最不堪回首的历史。
按照她的说法,只有那些穿着黑色重甲的杂碎需要吃人类的饭,而其它奇形怪状的畜生要么生啃村民的牲畜,要么干脆在被折磨的村民周围欢欣鼓舞,看起来人们被折磨得越痛苦,这些生物就越有活力。
而菲奥娜被折磨时——尽管她很不想回忆这段故事,但当她被折磨时(没有提及具体的过程),围在四周的怪物大概有几十上百只,这些鬼东西似乎经历了活力充沛的阶段后,就没吃过东西了。里卡多看着菲奥娜回忆的痛苦神色,中途就想到此为止,但她坚持把这些东西说了出来。
看来这些较低等的怪物以人类的痛苦为食,但也不排斥实质性的肉食;而那些穿着黑色铠甲的家伙,起码应该算是这支怪物军团的军官阶级。菲奥娜说的这些来到村子的家伙,没有什么新鲜的“品种”,包括佝偻怪、烂泥怪,以及两个巨大的血红泥土巨像。当初杀死羊羔的那种生物并不在其中,或是在场但隐蔽了起来。
“好吧,我想今天就到这里。难为你了。”
“不……没关系……我想请你继续……”
“今天的问题都问完了,明天再继续吧……接下来我想问,你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里卡多解释道:“你在这里呆了两天多,几乎只听我一个人说话,外面的事你真不想了解么?”
“我很感激,但……”菲奥娜一如既往还想拒绝,但这次她后半句没能说出口。看着和善的里卡多,她突然也想认识其他她未曾蒙面或仅见过一面的人,比如佩拉塔、萨里昂、拉奥多、奈特……“如果你愿意的话,能跟我讲讲他们么?”
里卡多欣然应允,心想终于给他发挥口才的时刻了。于是他便用吟游诗人般的口吻给每个她想知道的人做了介绍,还将他知道的故事都讲了出来。除了菲奥娜提到的那些人,他还多说了她不知道的,比如福奇、斯蒂拉和巴索尔神父。
他谈到冷酷果决、英姿飒爽的佩拉塔守卫长,睿智而带点腹黑的老者鹰特里尔,贪财粗鲁却对女儿异常关爱的老福奇,爱民如子、气度非凡的萨里昂男爵,僵守信条、自尊顽固的流浪骑士奈特,渴望冒险、活泼可爱的斯蒂拉,乐于助人的巴索尔神父……他尽可能地把他们的优点都说出来,至于缺点,即使是他很不爽的奈特,也没有说什么坏话——他想让菲奥娜记住这些人好的一面。
菲奥娜的眼神迷离起来,似乎是在想象这些人的面貌和说话风格,表情越发缓和下来。“……多好啊……如果我有幸住在雅拉城……如果我有幸认识他们……”
“嘿,别搞得好像他们离你很远。如果你愿意,到时候回雅拉城,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他们。到那时你就能亲自和他们谈笑风生,而不是仅听我在这干说了。”
听罢,菲奥娜转头看向里卡多,带着某种希冀的眼神,问道:“那么……你呢,里卡多?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呵,就一雇佣兵,只喜欢赚钱、花钱,以及和寂寞的妇女彻夜长谈——就这样。”
“就……这样?你讲其他人说得很好……到你自己却只有……一句话。”
里卡多挠挠头,显然他并不擅长直接地自夸,他不是没自夸过(毕竟和女性打交道需要时常展示自己),但都是通过各种途径间接地展示;如今要他用什么严谨的语句直接形容自己,却是万千词句在心头,出口唯有一声叹。
“让我来说就只有这样了——我只是一个不会魔能武艺的小兵,和佩拉塔、奈特那种万人敌没法比。”
“我不这么认为……武力又不是全部。”
“对雇佣兵来说,武力就是全部——就这样。”
正当两人对话往不明的方向发展时,一个先前参与过寻找菲奥娜行动的士兵,急匆匆地闯进来要把里卡多叫走,说现在突发紧急事件,全体士兵都要响应。
“怎么回事?我现在还没着甲。”
“说是侦察兵回报森林有异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
“行吧,希望在我穿好装备后它们才来。”
说完两人便要离开,临走时里卡多把那颗绿宝石丢给菲奥娜,说:“先放你这里,免得丢了。如果我回不来,它就归你。”
菲奥娜还想说话,但里卡多已经迅速离开了房间,她猜到这可能是雇佣兵的职业素养,但“如果我回不来”真的是能这么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吗?他看起来对生活很有信心,也一直在想着帮助她,却对自己可能面临的死亡不甚在意。
回想他说过的故事,也许里面的有些道理,他说得清楚,自己却没完全领会;又或许,那个故事只是个故事,并不是真实的呢?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回想刚才的画面,她自己当然可以在这继续颓废下去,但其他人还要和那帮怪物斗不知道多久,她不应该浪费他们的时间和精力,起码得有说话的力气,说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才行。于是她拿起昨天没吃的食物,试探性地抓起一团咬了一口,随后剧烈咳嗽起来。
里卡多说的没错,这些玩意儿吃了确实要人整宿整宿睡不着。
……
木屋外,里卡多急急忙忙冲回自己的帐篷,在一旁士兵的帮助下迅速着甲,他仍在还这套铠甲的欠款,距离完全付清还有很大差距。如果战死,他觉得自己大概不会有什么痛苦,就是巴索尔神父估计得帮他承担剩余的款项。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在想这个……”里卡多摇摇头清理掉杂七杂八的想法,提起武装剑和盾牌出了帐篷,接受拉奥多的检视,随后被交由艾克修斯带领,还是原来的精英雇佣兵队伍,由佩拉塔直接指挥。虽然里卡多不想承认,但看到奈特在头一排,他的心情安定不少。
此时佩拉塔站在营地前方的箭塔上,一旁的鹰特里尔施展远视术帮她观察形势。根据侦察兵的说法,营地正东面有敌军大规模集结的迹象,出于谨慎他们也没能继续深入探查。但远处树林开始以不寻常的角度摆动,说明那帮家伙至少在往营地方向前进。
营地并没有很高的墙,他们这两天加紧建设才勉强弄出三米木墙,弓箭手的确能在墙上进行攻击,除此之外就站不下什么人了;木墙外有些地方设有拒马或尖刺,有些地方只有浅坑,不足以像正式城市的城防工事一样抵御敌人。
好消息是营地位于森林外围,他们在砍伐木料时刚好在营地周围清理出了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而空地之外就是密密麻麻的森林。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在空地摆好密集阵型,而敌人则是从森林长途奔袭而来,不可能有密集的冲击阵型,只需要挺起长矛就能让那些分散冲过来的家伙好好喝上一壶;
不过敌人阵型分散会导致己方弓箭杀伤减弱,而且树木也会给骑兵造成困扰,且对方不能有远程武器,否则喝一壶的就是己方的密集前排了。
眼下的部署只能是步兵在营地外接战,弓箭手在营地的木墙上进行射击,骑兵离开营地埋伏于两侧森林的隐蔽处,等待冲击时刻。各精英雇佣兵小队则分成两部分,负责顾好正面军队的两翼。考虑到之前拉奥多提到的血色魔像和里卡多刚刚报告的某种隐蔽生物,所有弓箭手配备了额外的燃烧箭头和燃烧魔瓶。
正常情况下理应布置相当数量的预备队,然而眼下他们准备打防守战,且身后就是营地(总不可能把预备队放到营地里面),所以只能将绝大部分士兵都布置到战场正面;而且从另一个角度讲,佩拉塔和鹰特里尔就是预备队。
他们还有时间继续完善工事,比如在敌人可能出现的地方埋设陷阱,佩拉塔也是这么做的,派了几个腿脚麻利的在森林里一方面继续侦察,一方面制造尽可能拖延、干扰、减少敌人的陷阱。鹰特里尔作为一名高阶法师,他在一些关键位置释放了了三级的次级魔爆术和五级的魔爆术,时机一到那些敌人就会被炸上天。
“夜幕长官,我听说您的战斗风格是身先士卒,但我强烈建议别这么做。我们的士兵足够赢得这次遭遇战,您更应该负起指挥的责任。”鹰特里尔一边说,一边准备释放最后一个魔爆术。
他手里拿着特质的复合铁球,外层是铁皮,里层包括沙子和碎石块,只要把澎湃汹涌的狂暴魔能注入其中,加上咒语作为封印和触发机制,它就成了随时能引爆的魔力炸弹。虽然魔爆术可以在任意地面释放,但对铁球注魔的好处是更强的破坏力和更广的杀伤范围。
“您如果愿意为我施展发声术,我就能同时办两件事了。”
“无论如何,请您把指挥放在第一位。假如战线需要支援,我会代替您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