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战场内外都填满了或烧焦或斩碎的藤蔓,显示出此番进攻的敌军兵力超过上一次。如果不是这帮怪物极度怕火,佩拉塔他们估计凶多吉少。这带给佩拉塔一个需要优先思考的问题:要不要撤退。
从作战意图来说,他们建立这个前哨站的唯一目的就是打探敌军虚实,然而打到现在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却连敌人的核心区域都没摸到;从客观因素来讲,他们的弹药补给严重缺乏,兵力也少,防御墙只是木制的,除非他们有时间把这里建成堡垒。
敌军进攻力度的增长速度,以及袭击之间的间隔都证明,他们再继续守下去只能是自取灭亡。现在刚刚抵御住敌人的攻击,要撤退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如果犹豫不决就会给敌人又一轮集结兵力的时间,到时候被追击就完了。
因此佩拉塔当机立断,急令全军收拾东西,准备返回雅拉城,她一边吩咐一边写了一条短信,让雷鹰送给萨里昂。她只希望在他们撤退时,萨里昂已经把周边村庄的人都疏散完毕。
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全军就已经把东西都打包完毕,毕竟他们只有几百人,之后他们便立刻启程前往雅拉城。佩拉塔命令数个侦察兵时刻注意后方,雇佣兵队伍放在队伍中间,包括里卡多、奈特、荷瑞斯和菲奥娜。
菲奥娜的怪物身份至今没暴露,她被放在一架板车上,全身盖着布和干草,旁边还有里卡多和奈特看着,即使荷瑞斯离得很近,也发现不了。对外还是那一套口径:受伤严重、不能见光。
不用多说,全军士气非常低迷,撤退就像逃跑似的,更何况敌军看起来除不尽、杀不完,今天从前哨站撤退了,以后指不定也得从雅拉城撤退,直到无路可退,被那群家伙……人们已不敢细想下去。包括佩拉塔和鹰特里尔,都面色凝重不知有没有胜利的可能,但他们都在尽力想办法。
全军大概只有两个人心情不算太低落,一个是里卡多,另一个是荷瑞斯。对里卡多来说,他的雇佣兵生涯又不是没撤退过,而且还是常态,打不过的敌人多了去了,反而佩拉塔组织撤退看上去井然有序,让他安心不少。
而荷瑞斯则是单纯的不知道敌我差距,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木屋里,不知道敌军进攻的声势有多大。他只是对佩拉塔和萨里昂有种盲目的崇拜,觉得只要他们两人站在一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从军之心愈发强烈。
奈特心情很低落,一反他平时的高傲形象,仿佛平日耀武扬威的孔雀被大雨打湿了羽毛。若是之前的里卡多,铁定懒得理这个曾经和他打过的人;但现在,他突然有了兴致和别人闲聊,主动找起奈特,说道:
“一次正常的撤退而已,又不是说完全打不过。坦白说那小营地早该放弃了。”
“不,不是害怕失败,而是……这是一个耻辱。”出乎意料的,奈特没有呛里卡多,只是平淡地叙述。
“这有什么耻辱不耻辱的,你第一次参军吗……再说,你一个骑士沦落到给别的领主当雇佣兵,还没战马能骑,已经够耻——我开玩笑的!”
看着奈特开始生气,里卡多也适时退让。有时候“加油打气”并不仅限于鼓励,激怒也是个方式。果然经过这么一激,奈特的精神面貌有所改善——如果心有怨气也算改善的话。
“我不指望你这个雇佣兵能理解。我们家族的箴言说道,‘荣我故里,耀誉永存’——没什么比荣誉对弗洛伦家更重要的了……而现在不止是他们,连我也在玷污这句箴言。”
“他们?你是说你们家族的其他人都在侮辱‘弗洛伦’,而你这个没为领主效力的骑士才是‘正统’?我没听错吧?你可是离开了领地,还当了其他领主的雇佣兵。”
奈特开始显得不耐烦,说道:“我说了不指望你能理解。不管现任弗洛伦伯爵是谁,我的骑士身份都不是他封的,唯二能剥夺我头衔的只有国王和我的祖父,而我的祖父已经死了。我始终遵守家族箴言,想尽办法为‘弗洛伦’争光——这是我唯一能且必须要做的。”
“所以,你认为能实践你家族箴言的唯一途径就是离开?到别的地方当雇佣兵?你真的认为这是‘荣我故里,耀誉永存’的工作吗?”
“不……我想我的美梦也该破灭了,连你也知道雇佣兵实在不是什么有荣誉或光彩的工作……也对,你就是雇佣兵。”
“雇佣兵怎么了?雇佣兵拿钱办事,有多少钱就有多少力,倒是那些所谓‘骑士’,守则一个没遵守,干的事一个比一个混账。我看‘骑士’也不是什么有荣誉或光彩的东西。”
“你知道你刚才那番话算侮辱贵族吧?不过……你说的很对。”奈特再次罕见地没有发怒,眼神黯淡下来,“可悲的是,我是他们的一员。即使我想做些不一样的事,但结果……唉……”他长叹一口气,满是遗憾。
里卡多没有立刻应答。这是第一次他和奈特进行正常的交流,他当然可以想着之前那档子事,呛、挖苦、嘲笑;或者为了自己以后考虑,趁此机会把关系搞好。
“我倒觉得你不是个典型的骑士。比如你没有战马,也没有扈从,甚至还要靠打工挣饭吃……”里卡多摆出一副欠打的嘴脸,好像要大肆嘲讽奈特,但说完一句就调转话头,接着说:
“但另一方面,你不像那些骑士一样虚伪,起码你关心斯蒂拉——尽管方式有待商榷;而且在菲……‘她’的事情上也帮我说过话,还备受佩拉塔的赏识,她看人可比我准吧?”
听完,奈特紧握着剑柄的手逐渐松开,面色有所舒缓,好一会儿才说:“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被一个雇佣兵安慰……我想我也能对你说同样的话——你不是个典型的雇佣兵,也许是个花花公子,但你对伤员做的事足以证明你是个……好人。”
“我就当这是示好了。”里卡多感到轻松了许多,至少不再需要担心某天会遭奈特的黑手,“我们这些平民没什么选择,无非就是农民、手工业者、小商人、士兵这些。如果你生在我家,你估计会变得比兵痞还糟。”
“我宁愿当农民,也不要做损害荣誉的事。”
“农民哪是说当就能当的?你起码得先有块地,像我就没有,不然就只能当佃农——那可太苦了;这样就只能在城市找活儿干,有手艺还好,没有手艺就只能卖力气,如果你受得了打骂和饥饿,还可以考虑当学徒。
除非你有经商头脑,否则当商人只会亏掉底裤——相信我,我曾经试过。‘这么多’选择下来,是不是显得雇佣兵顿时‘高大上’起来了?”
奈特没有回话,里卡多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继续说道:“这些东西你大概都经历过。看来这也是为什么你选择当雇佣兵,就像我一样。说说你的故事?”
“别太骄傲了。”奈特突然又变回原来的冷淡态度,但语气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虽然还是很高傲),“也许以后你能赢得我真正的尊重,到那时也许我会告诉你;至于现在,就这样。”
“‘淋雨的破鸟强立羽毛’,看把你能耐的……”里卡多小声嘀咕,确定没被奈特听到,然后开始和荷瑞斯聊天。
荷瑞斯穿的是拉奥多给的麻布衣,旧的那件破得根本没法穿。他没有行囊,只是主动帮旁边的雇佣兵背了点干粮和淡水。他那一头棕色混杂红棕色的短发,头发末端呈现不明显的黑色,实在是惹人注意。
“你现在跟着我们撤退,想参军的心有没有变?”
“不,它永远不会变。自从我所爱的一切都被它们毁灭时,我就不再会悲伤和痛苦了,唯有把怒火百倍还给它们的**。”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话说回来,你说话的风格……可真是奇特。”
“我在10岁那年跟从一个高傲精灵学习,我说话有些受了她的影响。我的武艺也是跟着她学的,只不过只学了几年,后来她某一天就不辞而别了。”
“那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我从没见过这种发色。”
“这个吗?”荷瑞斯大方地把本来藏在衬衫底下的吊坠翻了出来,里卡多一眼就认出那是统御魔神洛戈隆的标志,“和这个有关。别紧张,我并不是洛戈隆的信徒,但我的老师是。
她在正式教我前举行了仪式,意思是让我从洛戈隆处获取力量,仪式结束后我的头发就成这样了,我原来的发色是金发——就和你一样。之后老师就给了我这个吊坠。不过根据我后来的表现来看,估计仪式没成功,我现在带着它,是为了万一某一天我能再见到她,她能通过这个认出我来。”
“呃……你还是把吊坠收回去吧。你得知道萨里昂全军都信萨因!”
“噢,哦对,感谢提醒。”荷瑞斯赶紧把吊坠翻回到衬衫底下,四下张望,确认刚刚没被其他人看到。
……
一天接近两天过后,佩拉塔他们遗弃的营地迎来了第一批“访客”,数十只佝偻怪贪婪地甩着舌头和涎水在其中来回跳跃,好像在执行搜索任务。但佩拉塔他们动作很快,除了搬不走的建筑残留物,其余的连块破布都没留下。
树丛中走出各种之前进攻过营地的怪物,每种都有十几只,很快便将营地占了大部分。它们随意地拆除里面的建筑,却没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
最后走出来的是阿比斯·马尔和他的黑甲随从,他这时没有步行,而是骑了一匹浑身腐烂、散发黑气的高头大马,血红的眼睛发出诡异的光,身上披着和阿比斯同等材质的粗糙黑色马铠,身体两侧有由骨骼和肉膜组成的翅膀,此时收在两旁。
阿比斯下了马,这匹诡异的战马便化为一团黑气钻进了他的铠甲内,之后他一步一步走到营地内,径直到营地一侧的三间木屋处,其中两间正是荷瑞斯和菲奥娜住过的。
“这不是任何神的安排,只是有一根冥冥中无形的丝线编织了这一切……”阿比斯喃喃道,提到“丝线”时,他紧握的双拳更加用力,坚固无比的金属手甲也被捏得出现了裂纹。这依然是预言的其中一个片段,不知他是从哪得到的同样的预言。
“罪人的距离不远,你可追上去终结。”一段不知何来的颤抖话语在阿比斯脑中响起,正属于斯图茨·多纳多。
东边针对黑川王国的战事,阿比斯交给斯图茨处理,自己则来到西部进攻奥尼洛王国。理论上此时奥尼洛王国对他们根本毫无防备,只要他想,他甚至能直接飞到光降宫把国王杀了,但那没有意义,而且得同时单挑整个光降宫的防卫力量。
或者退而求其次,就像斯图茨说的那样,他可以追上去把里卡多、佩拉塔、奈特他们全杀了,而且他很确信此时的他们加起来,都挡不住自己一刀;但他就是不能这么做,因为此时丝线还未到关键的节点——英雄现身。
只要丝线没到节点,它的走势就不会停止;只要走势不停,丝线尽头的结果就不会改变。阿比斯深深地知道这点,他必须谨慎,又必须急迫;他必须沉稳,又必须激进;他必须忍耐,又必须爆发……他无法阻止预言之子的诞生,只能在预言之子诞生后尽快杀死他。
斯图茨知道这一点——阿比斯关于命运的所有知识都来自深渊,但他倾向于另一种选择——推进英雄的诞生,然后在那人出现的时候了结一切。至少在他获取面具时,他就是这样做的,当然他的世界也不是塔拉朵玛,也没有十二圣和十诸魔神,而且他的预言也没有出现在对手手上。
因此,阿比斯不打算听从这个最弱至高法师的意见。他目前的战略是稳步推进,不要无形中推进英雄的诞生。
他充满怒火的眼睛直接瞄上了无尽的远处,跨过雅拉城,跨过光降宫,跨过绝望沙漠,直到塔拉朵玛的极点,直到虚无宇宙之上的二十二个无形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