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霜轻轻咬了咬下唇,面上有些为难。
元明的心沉了下去。
元平却异常的淡然。
当知道,一切都是人为之后,他就不相信成太妃还能放过他。
一个好人,被摆布了这么些年,只怕也废了。
元平咳了一声,“林大娘子只管说来。”
林乐霜抱歉地说:“臣女方才诊脉,发现皇上这么些年,身体并不太好。日常的饮食调养以提气为主,却并没有养血,皇上内心忧愤,起息上也不太妥当,只怕先要将养身体一段时日才好。”
这话已经说的尽力婉转了。
元平现在的身体情形非常的糟糕。
表面上却看起来年轻精神,实际上就像是一只空架子。
一个健康的人,应当气血充盈,阴阳平衡。
然而,元平的日常饮食调养全都是在补气。
气充足,则会让人精神抖擞,做什么都不累,这让众人和皇上自己都觉得身体康健,龙马精神,起息上未免就会有些大意。
实际上皇上的身体早已经气血失衡,这么多年一味的补气,却并不补血,就像是干涸的稻田,缺乏血的供养,但在气的支撑下,还在不断地消耗着本就不多的血。
而且,还不自知。
一旦停下来对气的补给,元平的身体很快就会衰败下去。
这大约就是前世,皇上突然身体极度虚弱,驾崩未央宫的原因。
皇上甚至没有等到见淮阳王最后一面。
林乐霜的话虽然说的婉转,但大家都是聪明人,立即弄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
元明惊愕地看着林乐霜。
这并不是他预料之中的答案。
大哥原来不仅可能生不出来孩子,还有性命之忧。
这……这不可能。
这对元平来说也是迎头痛击。
失望就不必说了。
原来还有这样一重危险在内。
然而,元平的一生就是在这样的风雨之中度过的。
他是先皇的嫡长子,却有着一位斗不过宠妃的母后,风雨飘摇始终是他的感受,近十几年来,他以为终于可以歇歇了,然而无子就像是梦魇一般紧紧缠绕。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皇位。
吃得了多的苦,就能享得了多大的福。
元平沉声说:“林大娘子不妨直接告诉朕,朕现在身体的真实情况。”
听了这话,林乐霜的心里陡然生起了几分敬意。
“皇上英明,皇上的身体若是眼下开始调整,将养得法,至少还能再活十年,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就不好说了。”
“十年?”
元平似笑非笑,满眼的恨意,“看样子,成太妃就要在这几年之内动手了,好,好,好,朕倒想知道,她究竟有什么依仗在手。”
不仅仅是林乐霜,连元明都愣了。
这个时候,皇上不该是最关心自个的身体如何调养吗?
竟然能够冷静到这个样子。
成太妃和皇上都是狠角色。
“大哥,你……”元明悲愤地道。
那一刹那间,淮阳王很想将谢旭碎尸万段,谁让谢七郎是成太妃的孙子?
只是,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王商这个混蛋,让他不得不对自个的大哥都有所隐瞒。
大哥正在气头上,若是追究起来,株连几族,牵涉的实在是太广了。
元明紧握双拳,下定决心,掘地三尺,也要将成太妃留下的人手全部剿灭干净,一个不留。
至于谢旭,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命了。
林乐霜也有些感慨。
这位皇帝,前世斗了一生,然而还是输了。
并不是皇帝的心智不够坚忍,而是成太妃等人的手段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皇帝重在权谋和治国之道,而成太妃则重在阴谋。
权谋和治国之道自有史册记载以来,就有迹可循。
而阴谋,大都都是一小部分人世世代代的秘传。
只见过有人写《史记》,没见过有人写《贼术》
很多人稀里糊涂死于阴谋,半点痕迹都没有发觉。
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臣女愿竭尽全力为皇上调养身体。只是……”
林乐霜欲言又止。
只是这需要极大的信任。
元平的眼皮轻轻跳了一下,再睁开眼来,眼中已经是清明一片,“只是什么?医者能够杀人也能救人,林大娘子是自己人,自然会救朕,不必有太多顾虑。”
“只是皇上现在身体全靠气在撑,一旦慢慢停下了提气的药物和食物,皇上身体原本存在的问题就会暴露出来,大小病症层出不穷,只有先将这些应付了来,同时增补血,气血平衡之后,皇上才会康复,但是康复之后的皇上只怕没有如今这样看上去强健。”
这个只要略懂一点医理的人,都能听得出林乐霜的意思,也就是说,如果采纳林乐霜的意见,皇上的身体会一下子变得极其衰弱,要一段时间的调整,身体才会慢慢变的正常起来。
此时,的确容易让患者对医者产生怀疑。
而林乐霜的身份又及其的特殊,会让人和皇位的争夺牵涉在一起。
“朕明白了。”
元平想了想,还是决定一搏。
不下赢成太妃死后留下的这盘棋,他妄为九五之尊。
林乐霜施了一礼,笑着说:“恭喜皇上,方才臣女说的都是坏消息,还有一个好消息,现在可以说了。皇上的身体康复之后,只怕就会有皇子了。”
“哈哈……”
元平展颜一笑。
这的确是这样的打击之后的一点亮色。
就算他还能生孩子,能不能看到孩子成年都是两说。
但,这也算是一点安慰吧。
元明立即说,“霜儿,你还等什么,还不将皇兄的脉案记录一下,开方子出来。”
林乐霜点头应下。
元明立即将她推到了案几旁,帮她展开纸笺,又亲手磨墨。
两人头挨着头,虽然没有说话,却像是已经说了很久。
默契存在在这一室静谧之中。
林乐霜偶尔咬着笔杆沉思,元明就静静地守着,并不催促。
每一个落在纸上的字都无比的重要。
而元平充满暴戾之气的心,也变的平静下来。
方才,他甚至想与成太妃留下来的那些人同归于尽,当然在此之前,他要将成太妃的尸体从陵墓中挖出来,鞭尸三千方能出此恶气。
身为大兴朝的皇帝,不仅让人控制他的子嗣,还让人控制着他的命。
这么多年来,弹尽竭虑,勉力支撑着大兴朝,却不过是人家棋盘上一颗随时可以收走的棋子。
情何以堪。
既然,这么多人都想左右他的命运。
那么,就让他们接下来迎接他愤怒的反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