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酒楼的顶楼,一改苏休对此处人少的初印象。
顶楼是一个平台凉亭的设计,平台四周是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木制栏杆。
这里摆满了桌子,桌上坐满了来自各地的人。
他们操着不同地域的口音各自交谈着,或品尝美食,或举杯畅饮,欢声笑语不断。
角落里,摆放着一架古筝。
一位身着华服的貌美女子正弹奏着动听乐曲。
悠扬琴声与人们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莫名的和谐氛围。
此时,已经没有空桌了。
“今日客满,皆是贵客,只能委屈贵人拼一桌了,还望见谅。”
在苏休表示不介意后,店小二殷切地将三人迎到了一个只有一人独坐的桌前。
这是个靠栏杆的八仙桌。
只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人,醉眼朦胧的独酌独饮。
桌上竟没上一碟菜。
苏休问了问这酒楼的特色。
小二当即像是背贯口一般,说了个详细。
大概意思就是,这里的菜肴以临江特色为主,食材新鲜,烹饪手法独特。
招牌菜有临江醋鱼、临江豆腐、临江炖鸡等,都是临江的游客喜爱的美食。
苏休令其将特色菜都上一遍,然后来一壶独有的江湖酿。
桌上书生在听到江湖酿时,抬头看了苏休几人一眼,忍不住“嗤”了一声,遂又继续闷头喝酒。
一旁的风筠与月染柳眉倒竖,二女的手不约而同摸向了剑柄。
主辱臣死,她们身为奴婢,更是绝不容许有人冒犯殿下!
只要那人再敢有半分忤逆之举……
苏休挥了挥手,“出来玩,别摆什么架子!”
“都坐,也别给我搞尊卑有别那一套!”
见苏休瞪眼,两女乖乖落座。
十多年的陪伴成长,她们早已摸清了殿下习性。
说一不二。
若是她们不遵从,下次怕是想陪着殿下也不许了。
“嗤!”
桌上书生再次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月染忍不住,将手中剑拍到了桌子上,怒叱道:“你这人,怎地如此无礼?”
书生端详着手中酒杯,醉眼迷离,瞧也不瞧月染。
酒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这才冷笑一声,“世家子!”
语气中,满是讥讽。
“锵!——”
月染长剑拔出一半,面色霜寒道:“你这厮,可是疑我手中剑不利?”
“我等落座,一无打扰,二无妨碍,你却一而再的嗤笑挑衅!”
“再敢对我主有丝毫不敬,莫怪此剑无眼!”
月染的一番利语,加之那弥漫席间的锋锐寒意,让书生的朦胧醉眼闪过一丝清醒,脸上也挂了丝丝惧意。
抬头四顾,见周围已无空座。
周围人也都是看笑话似的瞧来,不由垂下头沉吟了片刻,继续埋头独酌。
瞧着这一幕,苏休颇为无奈。
月染哪都好,就是性子急,不吃气。
久居宫中,加之是苏休身边婢子,高高在上惯了,倒还真不曾受过这气。
苏休也不可能怪他,毕竟她也是为了维护自己。
不过,他还是强硬地示意月染不要再说话。
并与她换了个位置。
自己坐在了靠近书生的位置。
正好小二将酒与杯送来,苏休当即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向那书生。
“兄台莫怪。”
书生本已再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苏休出声后,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看向那推过来的酒杯时,倒是颇为意动。
苏休端起了酒杯,“我敬兄台一杯。”
受宠若惊的书生也不再矜持,端起那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闭目感受着入喉滋味。
“嘁!”坐在书生对面的月染不屑地撇了撇嘴。
良久,书生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笑意,像是在对美酒的回报。
眼中含着歉意,也像是在为方才发生的不睦一幕而追悔。
“兄台,可是对世家子有何成见?”
苏休出声,将书生肚腹中正在思索着如何致歉的措辞打散。
看着对方再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书生苦笑。
眼前这世家子的涵养,确实比自己强太多。
当然,比自己曾见过的那些世家子也强!
“寒门与世家,天然对立,又怎能没有成见?”书生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和怨愤。
饮尽杯中酒,道:“其他不论,单说这科举……”
“世家子弟买文买官,功名易得。我这寒门子却是数次落榜,任人鱼肉。”
科举!
苏休心头一动,忙再为对方倒上一杯,示意对方详细说说,并作洗耳恭听状。
“鄙人幼时,其志也不过是县中一书佐罢了。”
“但天降明君,当朝圣孙年仅七岁便创科举之制,让我等读书人有了报效家国、施展抱负的途径。”
话说至此,坐在书生对面一直没好气的月染,却是眉目一柔。
心想这书生倒也有几分真知灼见。
“科举制度,让所有读书人都仿佛看到了一条坦途。”
“可,我考了数次,却未过那乡试!”
书生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与不甘。
坐于书生对面的月染不由出声道:“你就没想过,或许是你学识不够,所以考不过?”
苏休瞪了月染一眼,后者赶忙低头,再不敢言语。
书生对此话,却是不恼,傲然道:“鄙人不才,年幼时便聪慧,三岁学画,五岁作诗,十三岁时作了一篇长文,名动一方!”
“县试、院试,皆横扫同辈。”
“学院之中,亦是科科头筹。”
话落,脸上傲然敛去,颓然浮现。
这时,坐在一旁的风筠抢先苏休一步拿到酒壶,先为他满杯,再为书生斟满。
书生也是来者不拒,一饮而尽。
“我有一富有的同乡,买的文章,过了乡试。”
“那等俗文,竟被那些无知的乡民吹上了云!”
见风筠再次斟满酒,书生再饮。
“我还有个同窗,是开国勋贵之后。”
“如今的他早已高中状元,走马上任了……”
“我不觉得他写的文章比我更强,可人家为何是状元郎?”
书生抬起头,第一次大胆地直愣愣看向坐在他面前的月染,“只因再怎么苦读,也不及旁人的半分家世。”
“人家有个好祖宗,我输得不冤!”
“科举考试,确实不难。”
端着酒杯的他,方才那具有攻击性的眼神逐渐失神,仿佛呓语似地说道:“只是寒门……太寒!”
说罢,仰脖饮尽了杯中酒。
一旁的苏休,却是沉默了。
眼前这书生的志向,或许只是一个吏员。
兴许就是自己那所谓的科举,害了他。
令其蹉跎了七年之久!
“这秀才的抱怨,却也不对……”
邻桌一俊朗的锦衣青年起身,见苏休一桌看来,举杯遥敬道:“人自出生,便不可能有公平。”
“家国律法给不了你公平,科举之制也给不了!”
“当今太孙之所以被当代读书人称之为‘圣孙’,只因这科举考试……”
“已然给了我辈一个‘相对公平’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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