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明从仙舟上下来,最先看到的是一条蜿蜒向上的石梯,尽头云雾缭绕,好似直达天庭。
“走吧。”祁送珵长臂一伸,请她在前。
“不能直接飞上去吗?”
他解释道:“凡初入心道宗者,必须不借外力,凭借自己的力量登上这问心梯。”
前有问心潭,后有问心梯,这俩字怕不是道宗特色。
她决定入乡随俗,不就跟爬山差不多么,这事她熟。
长垣山从尾到顶,就有一条共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阶的“登天梯”,她经常跑个来回。
这条问心梯,目测不超过一千阶,不在话下。
夏令明原本是这么想的,但她越走越觉得不对。
石梯在她眼前延长,不管她登上几阶,跟尽头的距离都没有缩短。
幻术?
她回头看了一眼,父亲跟在她身后,与她保持着两个台阶的差距。
“这才刚开始,你该不会就累了吧?”祁送珵对上她的眼睛,似乎在确认她的状态。
“没有。”
这梯子应该是被施了秘法,大概是用来考察攀登者的心性,夏令明想通这一点,心里做好准备,便继续向上。
她没想到,最先难到她的不是种种危险的幻境,而是重复抬腿动作带来的疲累。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上一次还是在五岁的时候,她缠着爹想要学剑。
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喜欢剑,只是她看着爹有,便也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的。
可惜她着实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之后五年的修习也是在不断证实这一点。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她看不懂父亲的剑招,她第一次拿起父亲给她雕的木剑——
她爹演示一遍:“这你记住了吧。”
她摇头:“没有,再来一遍。”
她爹演示第二遍:“现在总该会用了吧?”
她继续摇头:“还是不会。”
她爹不明白她为什么学不会,她弄不懂她爹怎么突然就到下一步自创剑招了。
从那以后,她悟出了她小小人生中的第一个道理,天才是不适合当师父的,起码她爹不适合。
她愿意当个半吊子剑修,但她爹比世上任何人都更加严厉,不允许她抱着这种心态。
她还记得父亲当时说的那两句话:“所有你敷衍的,最后都会敷衍你。要么不当,要么拼尽全力。”
夏令明既然没有天赋,那只能用死办法,那就是练。
她承认自己这方面资质平平,所以需要用努力来开山拓海,每日基础剑招一千遍,日日不落。
苦吗?
世间万事,有何不苦。
夏令明往上迈了一个台阶。
在她十岁的时候,她终于“开窍”了。
在她诞辰那天,父亲说要赠她一把剑,然后带她进了长垣山心,去取圣品冰晶当材。
她当时以为所有的剑修都是这样的,不仅要练剑,还要当个“打铁匠”。
唯一有点不满的是,明明父亲说送她当生辰礼,却要让她自己铸本命灵剑。
等她下山后才知道,别人的本命灵剑要么是家族传承给的,要么是上古遗迹找的,要么直接从器修那买的,少有自己铸的。
她才明白过来自己被爹忽悠了,极有可能他想要消磨她过于旺盛的精力,才诓她把时间耗在铸剑上。
说不定还是因为那段时间,她信心爆棚,天天缠着娘。娘的病情也没有恶化,能整日整日地陪她。
在她十一岁的时候,无数次失败过后,剑铸成了,那是她可以排进人生前三的至乐时刻。
夏令明又往上迈了一个台阶。
又一年后,变故突生。
娘亲的病情急转直下,她翻了许多医书病论,这才发现她有当医修的天赋。
她只看一眼,就能记住所有灵药效用和其中的主辅生克之道,她才真正体会到父亲看剑的感觉。
无师自通。
然而无用。
她病急乱投医,开始找各种邪门偏方,有试过割肉当引熬药,有试过求神拜佛。
她也是那时候找到的夺舍之法。
母亲不仅拒绝,还让父亲加了她的功课,让他教她正统魔修的路子。
毫不夸张地讲,她也是那一天才知道,原来爹是魔修。
很难想象,魔修的路子还有什么正统不正统之说。
“与其让你自己瞎学着了别人的道,不如让你爹教你,”娘亲撑着病体握住她的手,“我让你学这些,不是让你去害人,而是让你学会保护自己。”
当时有种莫大的哀伤漫上了她的心头,娘在临终前放心不下的还是女儿。
娘很清楚,如果她死了,那爹的心也会跟着死了,靠不住的。
事实证明娘想的没错,自她去世之后,爹哪也不去了,天天守着棺材,表现得好像妻子还活着一样。
越正常,越疯狂。
原本夏令明很是悲伤,忽地想起年轻的爹说的那“我讨厌她”几个字,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就止住了眼泪。
她愤愤不平地又往上迈了个台阶,还回头瞪了一眼。
祁送珵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感觉自己好像被骂了。
小姑娘虽然没说一个字,但估计骂得不太好听。
他抬头往前看,没剩几层石阶,她过关得速度比他想的要快得太多,看样子,天赋异禀啊。
等等,他怎么好像看见了个熟人?
“好苗子。”石梯尽头站着位白衣道人,他的双眸被黑绸缠着,侧头转向身边的弟子。
“嗯。”夏双暮应声,眼睛盯着石体,不曾离开。
白衣道人笑问:“双暮,这问心梯你最近登过吗?”
“我日日都走。”她答得毫不迟疑。
“心有杂念是过不去这梯的,”他意有所指,“都没有,那只能是我有了。”
“你觉不觉得自己缺个小师妹?”
夏令明又忆起过去种种,下山前的、下山后的,要杀她的,被她杀的。
但是,她的步伐没有停留。
无需沉湎过去,正如她的名字那样,她要看的始终是明日。
夏令明迈上了最后一个台阶。
她睁开眼,看见了娘在等她。
好毒的梯子,竟然用她的软肋骗她,让她以为这是尽头。
她继续往前走,忽然被陌生的声音叫住。
“别走了,走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