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罩下的世界, 没有四季之分, 温度永远保持在最宜人的度数。
为安抚人类睡眠的微凉夜风, 徐徐而过, 拂在颜槿满是汗液的皮肤上, 带走了她身体表面的一部分热量,却没能给她带来丝毫的安抚。
一溜血珠在人体压力下飞溅在晶莹如玉石的墙壁上,继而一刻不留地沿着笔直的墙面滑落在地。混入科纳材质的墙面不但具有上好的观赏性,密度也是极高,灯光下熠熠发光的表面剔透一如往昔, 不染半点尘世尘埃。
但这依然不能掩盖墙角草坪上血腥的一幕, 柔软但禁止踩踏的草地上躺着数十具从膝而断的人体,人体两手支地, 拖着残缺的身体,以颜槿为目的地, 昂头拼命蠕动、爬行、靠近。
仿佛一条条遭受辐射后的变异蚨虫。
颜槿厌恶地一挥手腕,削断离她最近的一名吞噬者的脚腕,随即后退一步,背靠在墙面上,重重喘息。
吞噬者的嗅觉和听觉比她想象的更为灵敏, 她只是偶遇一群数量在四十上下的吞噬者群,在同一地点停留的时间稍长了点, 没想到四周的吞噬者竟然源源不绝地赶来,把她馅子似的包在中心。
即使有激光武器在手,人的体力却不是无穷无尽。颜槿从早上开始拼杀奔波, 要不是求生的潜力和对林汐语的担忧支撑,她早已经四肢瘫软躺倒在地。
丰满的胸部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颜槿靠在墙根处等待自己的体力稍微恢复,微长的眼望着大约百米外莹白莫罗花状的建筑,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
近乡情怯,大概就是类似这样的感觉。
寝室区的吞噬者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普罗大学校规严明,按理说白天事情发生时寝室区不该有这么多人活动,毕竟像林汐语这种因为品学兼优、老师对细枝末节的违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学生并不多。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在事情发生的时刻,有一批反应最快的学生从教学教室里逃出来,希望能回到寝室躲过一劫。
这个想法没有错,毕竟普罗大学的校门在平时对于学生是全封闭的,人流稀少的寝室区是最好的躲避场所,但是这批逃生者却没想到会引来一批尾随在后的猎食者,把安全区域也拖入血腥地狱之列。
这样一来,林汐语的安全性急转直下。
越接近林汐语的寝室楼,颜槿就越矛盾。她迫切地想见到林汐语,带她离开,又害怕推开门后,见到的是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或者另一个失去理智的吞噬者?
颜槿重重把后脑勺磕在墙壁上,希望借助疼痛把在脑海里蹦跶个不停的想象与恐惧驱赶出外。她心知肚明她现在的踌躇毫无意义,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走过这一百米,进入建筑,打开那扇门,接受最终结果。
莫罗花根茎处大门的身份识别很顺利,掌纹和虹膜扫描结束,泛着波纹的液态玻璃褪去木纹颜色,从颜槿面前消失。颜槿踩上纯木色的地板,没来由地感觉到失落。这是她第一次单独一人使用普罗大学的认证系统,也是第一次单独进入林汐语的寝室楼。在告白之前,无论林汐语多忙,听到她到来的消息,都会到大学门前等她,及至告白之后林汐语避而不见的日子里,颜槿唯恐两人之间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强行见面的念头始终只存在于臆想中,而不敢付诸行动。
毫无预兆的失落感把好不容易从情感沼泽里挣出的颜槿重新拖回窒息的深渊。颜槿抬头凝视跟前有限的光明与隐藏在后的深邃黑暗,脸上露出苦笑。
母亲一直认为她的性格偏于刚强,没有半点女孩应有的细腻。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女儿竟然有这么多愁善感的一面,却是因为另一个女人,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寝室楼里安装的依旧是人体温度感应灯,颜槿为圆心的五米开外漆黑一团,静谧无声,但颜槿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普罗大学对于伤害□□具的定义相较联邦律法更为严格,激光武器能带进学校大门,源于先期抵达的国民护卫队,但想继续携带武器进入没有解除警报的寝室楼,无异于异想天开。颜槿只能把那把造型奇葩的武器和合金拳套藏在寝楼门前,赤手空拳地应对可能接踵而来的危机。
这一次颜槿的小心没有派上用场,寝室楼一和三层都静默得犹如时间凝固,她走出电梯,沿着墙根移动,看到前方在灯光下亮起的‘307’字样,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寝室楼里很安全,完全没有吞噬者入侵的痕迹。她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与她之间只有一墙之隔。
作为支撑的压力释放,倦怠伴随脱力感随即席卷而来。颜槿浑身肌肉开始颤抖,几乎是用手扶着两条腿,挪到正门前,压上自己的掌纹。
喜悦取代担忧充斥心脏,等待开门的短暂时间里,颜槿竟然紧张得有点口干舌燥。
她还在生她的气吗?见面时该说什么打破僵局?汐语一旦作出决定,罕有改变的时候,她应该怎么道歉,让两人的关系回到当初?
来前来不及思考的问题一股脑地冲进脑袋,把颜槿少得可怜的情感处理区域搅成一团浆糊。
就在颜槿的脸上露出壮士一去不复返的烈士表情时,液态玻璃的颜色淡化,合金丝网像被烫伤的长脚蚰蜒,飞速地缩回它们本该蛰伏的孔穴。
一声独属吞噬者的嚎叫透过合金丝网的网眼传出,颜槿瞠目结舌,见到合金丝网那头一具白的耀眼的丰满女性躯体不着寸缕地迎面扑来。
讶异只是刹那,颜槿和林汐语从小一起长大,一眼就判断出这位热情投怀送抱的美女体型与她心心念念的那位迥然不同。她来不及思考林汐语的寝室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个□□的女人,从人为至声先到的吼叫中她已经知道对方也是被感染者之一。肾上腺素急速飙升,颤抖的肌肉在死亡的威胁下顿时静止,颜槿侧身缩回墙壁的掩护范围,在对方冲出大门的瞬间,瞅准机会,一脚踹在对方腰眼部位。
腰部的脂肪被力量击打出一圈波纹,从房间里冲出来的吞噬者向前的惯性不停,裹挟着后腰的推力狠狠冲撞在廊道对面的房门上。颜槿知道正面对决,手无寸铁精疲力竭的自己肯定不是吞噬者的对手,在对方撞到房门的同时,她一跃而起,半空旋身,以后背和手肘给予没来得及翻身的吞噬者第二击。
颜槿没有指望第二击能制服不知疼痛的吞噬者,她需要的是尽快接近对方的后背,目标是对方的双肩关节。
对方比颜槿矮了一头,颜槿双手很容易就卡住对方的肩部。手掌与□□肌肤直接接触的触感很奇怪,吞噬者的皮肤冰凉,缺乏人体应有的温暖,像是某种冷血动物,腻滑得令人厌恶。颜槿肩膝使劲,用的体重压制吞噬者的挣扎,左臂的关节拆卸得异常顺利,但她的压制也到达极限,吞噬者的脖颈转到一个正常人类不能企及的程度,长牙弹出,猩红的舌尖从颜槿的鼻尖前一寸扫过。
颜槿本就厌恶与陌生人近身接触,没想到差点与一个吞噬者来了个亲密舌吻,吓得她立刻撒手后撤。吞噬者转身,灯光下颜槿看清了那张原本应该颇为可爱的圆脸。
袁露?
那……汐语?!
颜槿脑中当即空白,撇下袁露就往洞开的房间里冲,袁露紧随其后,折回房中。
不大的寝室一览无余,房间里一片狼藉。属于林汐语的床罩大开,她最心爱的纸质书籍被丢满一地。
颜槿胸口凉透,眸中倏然被绝望和狠厉填满。
袁露左臂面条似的软绵绵垂在身侧,丧失了一半攻击力的女孩在房间里横冲直闯。颜槿精疲力竭,唯恐被对方的指甲划破毛皮。双方势均力敌地在沉浸在一场你追我逐的生死游戏里,颜槿冰冷的目光不断在对方柔软的脖颈上游走,袁露通红的眼球则饥渴地盯紧眼前的食物。
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
事实证明,“三肢发达”的确无法弥补“头脑简单”的缺憾,满地的书籍障碍颜槿可以避开,但爆发力用尽的吞噬者却只能在其中蹒跚行步。颜槿在袁露一个踉跄之际,骤然绕到对方背后,右手捏紧对方右腕,左臂卡住对方的颈部。
在看到袁露不算陌生的脸时,颜槿心中升起了一丝犹豫和怜悯。但这点情感紧接着就被对方超乎寻常挣扎力道和低头啃咬的动作惊散,颜槿牙关紧咬,左膝顶住对方后腰,左臂收紧。
袁露的尸体软绵绵地侧躺在地,颜槿瘫在旁边,喘气不已。她的眼球酸涩,似乎有液体朦胧了晶体,天花板开始模糊不清,转出一圈圈涟漪。
她想吐,但一天没有吃进多少食物的胃袋中实在挤不出奢侈的多余物品供她发泄。颜槿不是第一次见血,却是第一次杀人。而与陈昊所不同的是,她杀的还是一个勉强可以称为朋友的女孩。
颜槿和袁露的关系不好不坏,因为林汐语认识,一起吃过一顿饭,算是点头之交,对于袁露唯一的印象是特别爱吃,全程在笑。
而她……竟然可以对这样一个女孩痛下杀手。
对了,汐语!
这个名字让颜槿暂时中断自我厌恶,她如梦初醒,挣扎着站起,环视四周。
没有血,没有残肢,没有碎肉。
颜槿升起丁点渺茫的希望,目光落在袁露捧着一个硕大冰淇淋的定制玻璃隔离门上。
她以一步一挪的僵硬姿势跨过袁露的尸体,满地的纸张,犹如跨越千山万水,艰难地到达门前。
手掌抖得全无一个联邦格斗竞赛中冠军得主应有的稳定,颜槿在等待门开启的时间里,就像一个信用值濒临破产,却被巡逻机现场逮住违规行为的绝望家伙。
袁露那张可爱的笑脸快速消失,门后一个身穿白色睡裙,长发如流云散落身周的女孩一窜而起,抬起那张精致秀美的脸庞,却在看到颜槿时动作停顿,露出愕然的神色。
颜槿仅余的气力在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的霎时,争先恐后地从毛孔挤出身体。她唇角勾出一弯轻微的笑意,一手拽在门框上,妄图不要在林汐语前表现得太过软弱丢脸,两条腿却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体重,沿着门框缓慢地跪坐在地。
“汐语……我终于……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还没出厕所,好歹见上了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