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外面的空气检测指数不佳,因此保护罩始终严丝合缝地笼罩在头顶,游弋出满眼虚拟的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颜槿坐在供人休憩的椅子上,抬头仰望头顶,目光似乎想穿透厚重的保护罩,窥视被隔绝其外的无垠空间。
“你在看什么?不下来走走?”
林汐语穿着标志性的大摆长裙,行走在不远的全息森林里。这是城市中心建造的一个微型景观,人工挖掘出一汪长宽不超十米的水池,垫有供人置身于上的纵横石道。安置在湖泊中央全息投影屏二十四小时运作,四面八方地投射出广袤原始森林,并把那方寸大小的水池扩展成一座水波荡漾的宽阔湖泊,在遍地精钢高楼里圈出一处遗世独立的静谧。
随着林汐语的动作,她很少扎起的黑直长发瀑布般在后背甩动出起伏有致的波浪。林汐语调皮地蹲下把手伸入水里,拨起一丛细密水花,同时跟着笑出声来。
“明知道是假的,你还这么高兴。”
颜槿难能可贵的在唇边挂上笑意,把视线从天空转到林汐语身上。穿着白裙玩水的林汐语站在鸟声啾鸣的森林里,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颜槿以为自己早已习以为常,但那一瞬间,胸腔里还是不由自主地狠跳了两下。
林汐语笑道:“无所谓,都行。”
她不挑剔,假的也没什么。
颜槿:“想过出去看看吗?外城。”
林汐语提起裙摆,小步离开水池,来到颜槿身边坐下:“这里有什么不好?”
颜槿:“每天都是一成不变,有什么好?外面有不一样的景色,这世上不是每件事都必须按照规定,一条路走到底的。”
颜槿觉得她自己今天的话异常的多。
也许是头顶的炙烈阳光让她的心里随之涌起温暖的沸腾与激动,难以自抑。
颜槿不知道林汐语听不听得懂她的言下之意,不过多半……是听不懂的。
而林汐语,果然不懂。
她只是笑起来:“你爸知道非揍你不可。”
颜槿摇头:“不考虑他。如果有机会,你愿意陪我出去看看吗?”
话虽如此,其实颜槿并不抱希望。
她知道林汐语不喜欢外面,甚至可以说是厌恶,毕竟——那是她父母葬身之地,最后连尸骨都没能找回来。
不想林汐语竟然沉默了会,而后点头:“好吧。”
颜槿那一刹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林汐语:“如果是你的话,陪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行。”
颜槿本不如平时平静的心绪霎时翻江倒海,掀起万丈波澜。
“真……的?”
即便极力压制,颜槿也能听出自己声音的颤抖和期望。
林汐语微笑:“陪你的话,可以试试。”
如果是自己——是可以试一试的吗?
连出去都可以尝试,那别的呢?
颜槿知道做人不该得寸进尺,可人性天生贪得无厌,只要前方有丁点的曙光,就总想追逐并彻底擒获手中。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一直这样默默地守在林汐语的身边。林汐语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懵懂的、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相貌柔美,气质端庄,即使颜槿和她不同校,也听说她在普罗大学的男生圈子里颇负盛名,追求者众多。
如果再不说,会不会就晚了?普罗大学里家世、财富、学识俱全的男孩不少,也许某一天,林汐语会含羞带怯地答应某个人的求爱,从此花前月下,结婚生子?
而她作为朋友,永远只能在旁边看着她、祝福她?
仅仅想象,颜槿就觉得心口闷痛,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甘心!
如果是她,会不会有那么一丝可能?
颜槿很少这么激动,*冲破了理智的桎梏,奔腾如火,烧灼着她的每一寸五脏六腑。
“汐语。”
林汐语大概是听出颜槿声调里的不同,却依然笑得温柔甜美:“怎么了?”
“汐语,我……”颜槿牙关紧咬,犹豫一秒,“我喜欢你。”
林汐语的笑凝固在脸上,细而长的眉毛微微拧起,交缠出疑惑与震惊。
颜槿的手指紧紧捏在休闲椅的扶手上,骨节间都泛出青。
林汐语脸上的诧异转瞬而逝,恢复平时的善解人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当然也喜欢你。”
颜槿似乎能听到心坍塌了一半,而另一半则摇摇欲坠,大厦将倾。
她不死心,勉强咧嘴:“不是那种。我喜欢你,林汐语,我爱你。”
林汐语的笑容这一次终于彻底凝固,散为碎片。她收了笑容,正色问:“你认真的?”
颜槿没有收到一口回绝,那坍塌下去还没落地的半颗心,竟又飘飘然地浮了起来:“我很认真!”
林汐语:“……”
颜槿:“你……可以试试吗?只是试试,如果觉得不合适,我们就分手,不勉强你。”
林汐语:“……”
颜槿被林汐语长久的默不作声折磨得坐立难安,因为眉眼过于立体而显得不近人情的冷淡烟消云散,一双略长的凤眼忐忑地在林汐语脸上来回扫荡,只望能看出点前途繁花似锦的端倪。
林汐语:“颜槿,抱歉。”
颜槿:“……”
刚刚飞上来的半颗心狞笑着拽住幸存的那一半,以铺天盖地之势撞向地面,连渣都没剩下半点。
林汐语站起身,抚平长裙上的褶皱,低头片刻,顶着云淡风轻的温柔,轻声道:“以后我们没什么事,别再见了吧。”
裙摆与脚步同时飘摇,长发随之纷飞,像只轻盈的蝴蝶,逐渐从颜槿的视线中淡去,而后消失。
“七!”
颜槿倒地的时候,甚至没有察觉到后脑勺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剧痛。
她的脑中浑浑噩噩,竟不合时宜地又想起向林汐语告白那一幕。
一个月了,林汐语言出如山,居然真的不再见她,就连这次比赛的门票,颜槿都是托林汐语的同学转交的。
残存的思维全化作那个甜美而温柔的女人,病毒一般占据了颜槿的所有思绪,直到最后一句话,宛如一柄利刃,把颜槿活生生地劈成两半,痛不欲生。
外界的声音从皮开肉绽的缝隙里钻进颜槿的脑子,由遥远模糊到重若雷鸣,终于把颜槿的理智震慑回身体里,想起现在她正在比赛之中。
她正面仰躺的在地上,悬挂在赛场顶的大灯明晃晃地耀得她两眼发花。观众席上既没有欺凌败者的嘘声,也没有鼓励人再起身一战的加油,安静如坟冢。颜槿只能听到偶尔两声压抑的抽泣声,来自于观众席的前排位置。
“八!”
嘴里全部破了,尽是血腥味。
颜槿眨眨眼,眨去些许晕眩感,艰难地挣动下手脚。
“九!”
手肘压地,颜槿晃了好几下,还是飘飘摇摇地站了起来。
“颜槿站起来了。”
主持人温润的嗓音叙述性地报告出这一事实。观众席上终于爆发出三声整齐的鼓掌。
颜槿把嘴里的血吐在裹在手心的布条上,淡淡看了一眼满脸不可思议的于柯,轻声道:“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