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日过去,山谷里接连建起了四五间木屋,就坐落在山洞旁边。按照风衷的吩咐,几间错落的木屋前围起了一圈木栅栏,包成一间院落,角落里还养着最近好不容易捉到的两只野鸡。
这地方很少有活物,真是亏得他们本事大能捉到这玩意儿,还是靠风衷的龙桑杖才存活了下来。
天刚亮不久,斩贺出去打猎,却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扔下肩上的弓箭,回自己的木屋里取了包种子就跑了出去。
乘雷正在洗脸,好奇地追过去看,原来他打猎的时候发现山谷外面有另一片更广阔的山谷,土地平整,顿时手痒难耐地想种东西了。
乘雷回来将这消息告诉明夷,她很是高兴,这么一来,吃喝就不愁了,日子就安定了。
铁锅里煮的菜汤好了,她端了一碗走出栅栏,往风衷的那间木屋走去。
因为她有吩咐,风衷的木屋是最早建好的,落在不合关的山峰下,离栅栏院子有段距离,看起来好似是给他们守门的。
木屋很小,地基上铺了层木头,高于地面,铺层兽皮便能直接躺下睡觉,什么摆设也没有。
风衷刚起身,听到敲门声,一手拨着长发,一手拉开粗陋的小门。
明夷双手捧着木碗送了过来:“神女,我们都在这里住了好些时候了,你和斩贺……”
一大早就说这个,风衷还真是没想到,顿了顿,接过木碗道:“那你就去安排吧。”
明夷连忙转身往回跑,老远就在喊大家动手准备。
木栅栏里风风火火地忙了起来,事情没多少,但大家手脚都不快,到中午才准备好了吃的,放进锅里架大火煮了起来。
这一锅挺丰盛,至少也要煮到晚上才能开动,中午这顿就不吃了,空着肚子等晚上好生热闹一番。
妇人们凑在木屋前,有的在搓捻麻绳,有的在学着编草鞋,男人们在另一边忙着做神女教给他们的农具,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趁机拿斩贺打趣。
斩贺却兴致缺缺,蹲在门前,一言不发地在石头上磨他的箭簇,磨着磨着忽然抬头看向铁锅边。
明夷正站在锅旁搅着浓郁的汤汁,察觉他盯着自己,瞪了他一眼。
斩贺却盯着她死死不放。
明夷眼神闪烁,烦躁地将勺子一掼,脚步匆匆地回了屋里,重重摔上门。
乘雷被这动静惊得一跳:“神女说,我们建的屋子不牢呢,明夷你不要,把门摔坏啦!”
大家哈哈大笑,喜事将至,都很高兴。
午后时分,明夷又出了屋来,叫上妇人们随自己去请神女。
风衷坐在木屋里仔细梳了一下头,梳子还是斩贺在她的教导下做的,她说了一嘴,第二日他便做好送来了。风衷觉得这段时日以来他对自己殷勤了许多,似是接受了婚事,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完全下定决心。
木门没关,明夷领着妇人们到了外面,请她去栅栏院里。
“神女怎么样都是好看的。”出门时明夷夸她。
风衷好笑,若还在成年,倒能说好看,这么一副年少未长成的模样,她不知道哪里值得夸的。
妇人们笑笑闹闹地推着她往栅栏院子里走,穷奇居然比她早一步到了,围在铁锅边转悠,蹦蹦跳跳,垂涎欲滴。
所有人都等在院中,有的坐在木屋外,有的围在铁锅边,锅里香气四溢,大家都和穷奇一样有些迫不及待。
明夷搬了块平整的山石放在斩贺身边,拍了拍:“神女,过来坐。”
风衷看了一眼垂眼的斩贺,蹙了一下眉,又扬起笑脸,拿了木勺道:“取碗来,我为大家分吃的。”
乘雷第一个捧着碗过来,笑呵呵的道:“神女真好,今天亲自,给我们分吃的。”
风衷笑笑,给他装了一大碗,顺手捞了一块肉给穷奇。
穷奇开心死了,蹭着她的衣摆腻歪。
一群人饿到现在了,自然狼吞虎咽。首领落了单,以后没可能再有喜事了,大家这时候一点不傻,这一锅好吃的指不定以后没得吃了,能多吃点就多吃点。
铁锅见了底,天色才将将暗下来。
明夷请风衷先回屋去,待会儿将斩贺送过去。
风衷领着穷奇往回走,最后一缕日光隐去,头顶车辙滚过,她抬头望了一眼,曦光不在上面。
穷奇吃得太饱,肚子圆滚滚的,走起来好似个球在滚动。这些时日它跟前跟后,自然明白婚事是什么事,吃的时候怎么都好,这会儿吃饱喝足了又开始嫌弃人家了,扑上前去咬扯风衷的衣摆,想把她往回拽。
风衷将它抱起来,拍了它一下:“你当我多高兴似的?少添乱了!”
穷奇四爪挥舞,“噗”了她一声。
风衷翻了个白眼,将它脑袋按了按,继续往木屋走。
回到木屋前,先点了一堆火在门前照明,她将穷奇放在外面,进了屋里。
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笑闹之声,三个高壮的大老爷们儿故意捉弄斩贺,一人托头,两人抬脚,扛着斩贺送来了木屋前。
乘雷最来劲,到了跟前就喊:“神女,我们把斩贺送来啦!”
斩贺几乎是被塞进了屋里,大家笑哈哈地拿他开玩笑,听到远处明夷在怒喝,连忙跑回去了。
门外的火光照的屋里半明半暗,风衷的神情隐在黑暗里看不分明,对斩贺道:“关门吧。”
斩贺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拉门,穷奇稳稳地在门口一趴,四仰八叉地一躺,浑然似个无赖,就不让他关。
他只好又缩回了手。
风衷起身过去将穷奇拎开,“嘭”的一下合上门,整间木屋都震了一下。
穷奇气得“噗嗤”乱叫,爪子在门上一阵挠,咯吱咯吱的刺耳。
风衷不管它,在斩贺对面坐了下来。
斩贺一直挨着门没接近,手揉着身上的兽皮,昏暗之中垂着头,忽然问了句:“神女喜欢斩鄂,这个名字吗?”
风衷道:“喜欢啊,念起来像是斩尽世间恶事,是个好名字。”
斩贺的头愈发垂低下去:“那我,以后不叫斩鄂,就叫斩贺行吗?”
风衷愣了一下,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她又没叫他改名。“你想叫什么都行啊。”
斩贺缩了一下腿,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我不想叫斩鄂。”
风衷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八成是想把话说的委婉些,可又不会绕弯子。“你是想说你不想做斩鄂是不是?”
斩贺不吭声。
风衷扯了一下嘴角:“那你为何要答应明夷呢?”
斩贺抓了抓身下的木头,像是遮掩心慌:“明夷说我跟神女好,就会有娃娃,我们就能传下去,不然以后就没我们这样的人了,我不想以后没人,我也想跟神女好的……可是明夷可怜,神女那么好,有那么多神仙喜欢,明夷没有,她以后就一个人,老了也一个人,我不想她一个人……”说到后来,竟带了哭腔。
风衷说不出话来,他连靠近都不敢靠近自己,这哪是舍不得明夷,分明就是非明夷不可。
她叹了口气,女娲大神为何要给她安排这样的姻缘?难道就因为他是凡人之中唯一一个还未成婚的成年男子?
屋中寂静,只有斩贺低低吸鼻的声音。她有些心烦,起身推门出去。
穷奇正好贴在门上,木门一开撞它一脸,它双爪捂鼻,疼得蹦了两下。
头顶上方隐隐有琴音传来,风衷踹了它一脚,驱使它变化,乘着它飞向上方的山峰。
圆月当空,照着不合关的峰顶,清清落落勾勒着一道端坐的身影,微蓝天衣闪耀银光,霜雪白发撩拨琴弦。
风衷走过去,在他对面席地而坐,也不打搅他,安安静静地听着他奏曲,倒是心静了不少。
一曲终了,她托着腮开了口:“我在这里住了有些时日了,老祖今日才现身。”
不合老祖抬眸,深邃双目若深潭幽幽:“老夫得知来了些新邻居,所以来见一见,今日似有喜事,赠予一曲以当贺礼吧。”
风衷苦笑:“老祖真是耳目聪灵,莫非又是从曦光那里得知的?”
不合老祖没有作答,又悠悠拨起了琴弦。
风衷对音律不甚精通,却觉得他这曲谈得分外凌乱,到最后倏然收手,十指按在琴上,铿的一声闷响。
他道:“凡人寿命不过数十载罢了,你是长生体,很快他就会垂垂老矣,而你还面貌如旧。”
风衷一愣,点点头:“的确如此。”
“等得起。”
“嗯?什么等得起?”
不合老祖抱琴起身,倏然跃下山峰背后不见了踪迹。
风衷愕然地坐在原地,直到穷奇拽她,她才起身飞入谷底。
回到木屋前,火堆灭了,四下黑暗。风衷借着月色进了木屋,看见门口还坐着斩贺,抿了抿唇道:“我以为你走了。”
斩贺垂着头不做声。
风衷坐下来,情绪恹恹:“我遵从女娲大神的安排,可又不想勉强你。女娲大神向来对你们多加爱护,相信她也不会愿意勉强你们的意愿,只是这姻缘……”她握紧了龙桑杖,挣扎犹豫了许久,“你将明夷也娶了吧,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两全之策了。”
斩贺抬起头来,神色看不分明。
风衷垂眼,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做到这步,恨不得自己从未去过蓬莱山底,也从未见过那面三生镜。
手被握住,她缩了一下手指,发现斩贺靠了过来,不禁微微绷紧了身躯,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他的脸也靠了过来,风衷闭上眼,不过一瞬,忽然挥出了龙桑杖。
斩贺被震得摔开,一下撞在木门上,穷奇顿时窜到了门口。
风衷站起身来,龙桑杖指着他:“你是谁!”
附近的山头,不合关口,栅栏院前,四处她都画上了阵法,一般的妖魔鬼怪接近便会被困住,除非来的是不能被控制住的虚无之物。
斩贺抬起头来,眼中浮出幽蓝鬼火:“真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凡人存在,竟能逃得过我的生死簿。”
“我就知道是你!”风衷的龙桑杖送去,他闪身避开,滚去了门外。
自熄灭的火堆旁站起身来,斩贺谨慎地走开几步,声音却来自于郁途:“不愧是种神,为了凡人连与他人共侍一夫都能做到,当年被众神敬仰的上古大神,竟然沦落到了这般地步。”
风衷震怒,龙桑杖掷出,直插在他面前,生气震慑,他摔倒在地,眼中幽光顿时隐去。
“明明就重伤未愈,还敢出来作祟。”风衷竖指念诀,四周阵法接连亮起,映照山谷幽幽晕黄。
斩贺的身躯又爬了起来,眼中幽蓝时隐时现,忽然扭头朝谷外冲去。
风衷连忙追出去,手指掐动,穷奇一跃而至,身躯陡然暴涨,毛发由纯白化为火红,她翻身而上,急追出去。
阵法的光亮惊动了栅栏院里的人,明夷举着火把领着一群人冲了过来,已是人去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