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涿州发生蝗灾之前,涿州已经连续下了几天的大雨。
宁王过去后,雨水一直未停。刚经过蝗灾的涿州,虽不至于颗粒无收的地步,但是也有许多户人家收成并不好。
若不是到了有人饿死的情况,涿州的那些官,绝不会上报给朝廷。
灾难之后,十有**伴随而来的,会是瘟疫。
为了防患于未然,他吩咐道,“颂义,去告诉雪莹一声,让他准备一下,明天去涿州。”
第二日一早,相思心里挂着事情,几乎一夜都没有怎么睡着。一早醒来,就急急忙忙的收拾好了。
君长情如约叫人来找她,他穿着一身青灰色的衣衫。袖口地方收紧,看起来十分历练。看惯了他平时穿着宽松的衣衫,今日第一次看到他这身打扮,让她觉得十分新鲜。
“走吧,涿州的环境可能比不上京城,你忍着点。”
“放心吧,我没事的。”
此去涿州,君长情是秘密受命前去支援宁王,并没有公开。是以,他们此行带了颂义和岁月,加上雪莹,一共五个人,。
主要是皇上还想调查清楚,是谁在宁王去后,造谣让百姓以为他是去征税的。因为他想到,若是这次去的不是宁王,而是英祈慎,那他唯一的儿子可就被人给害了。
涿州距离京城半日的路程,两人担心宁王的伤势,快马加鞭赶往。节约了一般的时间,到了涿州,雨已经停了,但是空气湿润,让人觉得一阵寒意。
蝗灾过后的涿州,看起来格外萧条。等到了地方,才发现,远没有报上来这么乐观。
随处可见,瘦骨如柴的百姓,伏在墙角,看起来了无生息。
五人进城的时候,墙角躺着的百姓看他们的眼神像看肥羊一般。
“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一群刚刚还躺着的人,纷纷起身,很快就将五人围了起来。
念念有词的对着几人拱手作揖,相思皱了皱眉,宁王来到这边已经几天了,带着赈灾银粮过来的,就算后来被暴民打伤,按理说百姓的情况应该是有所改善才对。
可是看着情景,不由得让人担心宁王的情况。
他们深知,现在就算给了他们帮助也是杯水车薪,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脱身进了城内。
涿州城内的情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一片萧条的景象没有丝毫改善。涿州城许多房屋都被大水冲垮了,村民们居无定所,便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病的病伤的伤。
“为官者多半报喜不报忧。”
“河堤被冲垮是建造的问题,监造的就是涿州县令,多半也怕被波及,所以才不敢如实上报。”
说话间,已经到了县衙。县衙门口派了重兵把守,有百姓想要过来讨要食物,被士兵赶得赶,打的打,丝毫不留情。
收回视线,君长情抬脚要往府衙内走,门口的士兵拦住他,“站住!”
颂义上前,问道,“宁王爷在府衙吗?”
“你们是什么人?”士兵迟疑道。
“这位是宁王爷的女儿,建安公主,这位是宁王爷的义子,忠勇小侯爷。”
颂义介绍完,士兵脸色微变,连忙派了一个人进去通报。
“公主殿下,小侯爷恕罪,宁王爷正在府内养伤,还请稍等片刻。”
过了片刻,里面去通报的人出来。涿州府衙秦大人,那封送到宁王府的书信,就是这位秦大人所写。他去过宁王府,虽然不认识相思,但是君长情还是认识的。
他连忙对两人行礼,“宁王爷还未醒,这几日一直不眠不休的在解决河堤的问题。还未来得及处理蝗灾带来的后患,人就被打伤了。”
“带我去看看。”
宁王被安排在府衙后的客房内,此时正躺在床榻上,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不醒。脸上有几处伤,青紫的伤口还未消肿。
雪莹走到床榻前替宁王把脉,君长情则与秦大人走到一旁,坐到桌前,“到底是谁放的消息?而且,我也看了,那些难民大多孱弱,并不至于将王爷伤到。”
“小侯爷说的没错,那群暴民是突然出现的,冲着赈灾银粮去的,并不是涿州的人。我发现的及时,派人来镇压了,但是他们抢到赈灾银粮后,溜得极快,好在还是抓到了一个,此时正关押在地牢里。”
“审问结果如何?”
秦大人愧疚道,“那人嘴硬的很,用了刑却一个字都不肯招。”
“没有敲不开的嘴,只有使用不当的刑罚。”
“那就有劳小侯爷了。”秦大人拱手道,“几位贵人从京城过来,路途遥远,想必也饿了,下官去吩咐人准备吃的。”
说完,秦大人起身离开了。雪莹把完脉,将随身带着的药箱拿过来,拿出一个药瓶,给宁王脸上的伤口抹了药。
“王爷的伤并不严重,只是王爷对这边的水土有些不适应,所以才导致他昏迷不醒。将这个药兑水喂下去,应该就能醒了。”
一听宁王没事,相思紧绷着的心才放松下来,“多谢你了雪莹姑娘。”
“应该的,公主不必言谢。”
雪莹并无意与相思多说,倒了杯水,将她说的药放到水里。药在水里化开,水顿时变成了深褐色。她端着药递给颂义,示意他去喂药。
颂义看了一圈,发现好像也只有他是最适合的。于是认命的端着药,扶起宁王,小心翼翼的将药喂到他嘴里。好在他虽然昏迷不醒,还不至于意识不清,药多半都下了肚。
秦大人回来的时候,宁王刚好醒来,他目光迷茫的看着天窗,随后转头就看到了君长情和相思。
“你们怎么也来了,这里是你们来的地方吗?”
他带着怒意准备起身,但是不知道牵扯到了哪里的伤口,他嘶的一声倒吸凉气,重新又躺回床上。
“我们若不来,你现在能醒吗?”君长情道,“若不是秦大人传信过去,你准备隐瞒这里的情况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是真想隐瞒你们,但是先是丢了赈灾银粮,又受了伤。”
“先别说这些了,王爷刚醒,也来吃点东西吧。”说着,秦大人吩咐人将饭菜端上来,复又尴尬的说道,“现在涿州这个情况,也实在拿不出什么好菜招待,还请各位不要嫌弃。”
桌子上摆好的菜多半都是些素菜,还有些可能是他家里人做好的腌制的菜。与宁王府平常的吃喝对比起来,的确是寒酸到了极致。
但是,这也恰好说明,秦大人是个为民的好官。不会在外面百姓受苦的时候,还大鱼大肉的享受。
“刚刚又来了一批难民,下官吩咐了人去施粥了,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宁王叹了口气,看着桌上的饭菜,觉得有些吃不下了,“赈灾银粮丢失后你就派人守着涿州城,他们应该还在城内,尽早审问地牢的那人,才能有希望找回来。”
“放心吧,吃过饭我去看看。”
说完,君长情慢条斯理的拿起碗筷,开始吃饭。他动作斯文,每个菜都尝了一遍,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嫌恶,反而还吃的津津有味。
秦大人这才松了口气。
吃过饭,相思留下来照顾宁王,君长情随着秦大人一起来到地牢。
地牢阴冷潮湿,里面一股难闻的气味传来,君长情皱了皱眉。
到了大牢,君长情坐在刑架前,秦大人派人将地牢里的犯人提了过来。
“听说你嘴很硬?”君长情挑眉道。
犯人冷哼一声,被绑在十字的刑架上,偏过头目光放在一边,根本不看君长情。
“秦大人用过什么刑?”
“就是再来一遍,也别想我告诉你任何东西。”
“回小侯爷,就用过鞭刑和烫刑。”
秦大人为官多年,虽然最后只能在涿州做个府衙大人,但是他一心为民,从来不曾对任何犯人用过刑。若不是此事牵扯到百姓赈灾银粮,他也不会使用这么极端的手段。
是以,鞭子和烫红了的洛铁,已经是他用过最极端的刑罚了。
“也难怪,你怕是不知道,京城的人,比你嘴硬的都有。但是,却依然如实告知,你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吗?”
犯人吐了口水,不屑道,“你少吓唬我,你觉得我会怕了你不成。”
对君长情说的丝毫不感兴趣,他已经铁了心什么都不会说,自然不会受人威胁。
君长情起身,走到犯人面前,“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药,可以吊着你的命。我就算慢慢将你身上的皮一片片的撕扯下来,你也不会死,但是却能感受到钻心的疼。”
犯人惊恐的看着他,丝毫看不出来君长情斯斯文文的样子,做事却如此狠毒。
“难道你……”
“你若是早点说,我可以让你少受点苦。若是在不行,我可以慢慢陪你玩,你总会有受不了的时候。”
“我不信,你不过是吓唬我罢了……啊……”话未说完,瞬间就感受到了钻心的疼,额头上顿时冷汗直冒。
君长情面色如常,握着犯人的手,轻轻一转,他的手便错了位。
“我说了要慢慢陪你玩,你可不能太早放弃。”
“啊……”
君长情始终用着极为平缓的语调,和淡然如水的神情与犯人说话,手上却握着犯人的手,也不知道怎么动了一下,就听到他传来的惨叫声。
犯人双手都错位,感觉到两条手臂每块肌肉都疼,像是断了一般。却偏偏他动动手指,还能牵扯着身上的肌肉,便又是一轮的疼。
“你说,先从那只手开始呢?”
君长情不知何时手上多了把小刀,目光盯着他,将小刀在火上烤了烤,举着刀缓缓走到他跟前,眼底的神色就像个十足的恶魔。
刀在他两只手边上晃悠,像是终于确定了一个方向,他刀子划开犯人左手,轻轻一挑,手上的皮肉被挑起来,他牵着一块极薄的皮,甚至没有沾着一丝肉,但是带起了血丝。
他一寸寸,一点点,动作缓慢。要让他切身感受,每一寸皮脱离肉的感受。
犯人疼痛已经席卷了全身,冷汗将身上的衣服全都浸湿。但是君长情却似乎玩上了瘾,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从左手传来的疼,他想若是现在能够昏迷过去,也是一种解脱,但偏偏人的意识更加清晰。
这个人,比姓秦的恐怖多了,他咽了咽口水,声音颤抖,“我说,我说,求求你放过我。”
君长情抬眼看他,将手中的刀子丢掉,拿丝帕擦了擦手,“剩下的交给你了。”
说完,也不管在一旁被这触目惊心的场景吓的傻了眼的秦大人。直接离开了牢狱,走到门口,却突然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掠过。他快步走到那抹身影前,就看到满脸惊恐的英相思。
他怔了怔,“你都看到了?”
“没有看到全部,如果他刚刚不肯说,你是要做什么?”
君长情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在同情他?”
“不是,我只是……”她刚刚是真的被震撼到了,平时与君长情相处时,她并不觉得他说这么恐怖的人。
虽然他有时候生气起来也很可怕,但是今天确实直面他隐藏在内里最可怕的样子。
他那时候,眼神像是嗜血的恶魔一般,眼底全是没有丝毫温度的冰冷。
“只是什么?”君长情固执的要听她的答案,不容拒绝。
“觉得我很可怕?”君长情自己说出了答案,看着英相思,将她禁锢在他与墙壁之间,视线对着她,不容她闪躲。
“我……我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而已。”相思一张小脸苍白,就算以前她的生活中见识过许多人情冷暖,可是今天这一幕给她的冲击力仍旧很大。
“一时无法接受?日后你天天面对我,就能接受了吗?”
“什么?”她脸色更白了。
“没什么,回去吧,牢狱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你都要闯,你胆子还真大。”
即便君长情用了最轻松的语调来说话,但是她满脑子都是刚刚在里面,君长情渗人的目光,她不敢看他,低着头轻声说道,“我先走了。”
君长情不语,让出一条路来,让她离开。
颂义在相思走后才出现在他身边,愧疚道,“公子,我不知道你在里面干什么,我……”
君长情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回去后自己领罚。”
相思快步的离开了牢狱,走到角落的地方,对着地面干呕不止。刚刚,君长情竟然是在活生生的揭开人皮。她脑海中还是刚刚的画面,挥之不去。
“公主,您还好吧。”
看到碎月,相思便想到她也是君长情的人,推了她一把,大声道,“你走,不要跟着我。”
碎月轻声道,“不可能的,奴婢得到的吩咐便是保护您。”
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容拒绝,相思颓败的靠着墙蹲下来,“为什么啊,他明明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为什么心里会藏着一个恶魔。”
“公主,很多时候,为了保护自己才会将自己的心冷到极致。您若是怕他,公子只怕会难受。”
她突然沉默下来,她之前和君长情说过,过去她为了保护自己,每日每日的对待每个人都是一副得体的笑脸。她却从未想过,君长情以前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他也不是从小就在宁王府长大的,他进宁王府也不过七八年而已。他听宁王说过,他是在君长情被人追着打的时候救了他,对上他的目光他就觉得君长情这个人不俗。
后来他也去多次打听过,君长情是在难民堆里长大的,他每日都会出去乞讨,却从来没有和其他难民一样,抢过别人。但是,若是有人敢为难他,他会用尽一切办法报仇。
他觉得君长情这个人为了生存,却还能不泯灭自己的良心,同时也看中他那份狠绝,才决定将君长情留下来的。
“我是不是做错了。”她有些迷茫。
明明心里对君长情还是防备的,但是想到过去他也许被人欺负,所以只能将自己变得比别人更强大。她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或许是他那些年被欺压后,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只有比别人更狠,才能站在顶端。
她突然觉得十分心疼,心疼过去的残忍,让君长情变成现在这个恐怖的模样。
“公主,地上凉,还是起来吧。”
也不知道听没听到碎月的话,相思突然站起来,走到牢狱的地方想要去找君长情,却只看到秦大人从里面出来,看到她站在门口,诧异道,“公主怎么过来了?”
看秦大人这样子,似乎才刚刚从牢狱里面出来,她诧异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小侯爷刚刚已经离开了,不过犯人已经招了,下官也正准备去找他。”秦大人说话间,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主要还是刚刚在牢狱里的那一幕,让他太心惊了。
相思让开一条路来,让秦大人先走。等到他走了两步之后,才慢慢的跟在他后面。
找到君长情的时候,他正坐在宁王休息的房间外,看着某处发呆,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大人轻声叫了他一声,才走过去将犯人的供词交给他。
他接过看了一眼,抬头就看到相思站在不远处,小脸紧皱,看起来有些委屈的样子。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对秦大人吩咐了句什么。秦大人拱了拱手,带着下人离开了。
“过来。”君长情对着她招了招手。
她抿了抿嘴唇,慢慢的走到他面前,“对不起。”
君长情好笑的看着她,“怎么了?”
明明刚还被吓得小脸苍白,现在却突然回头对他道歉。
她压下心里的恐惧,低声说道,“我觉得是我想法太狭隘了,每个人都有生活的方式,我不该如此。”
“你不过是正常反应罢了,没有什么可道歉的。”
“那你原谅我了?”她突然抬起头,看向他。目光深处虽然还有几分恐惧,但却在尝试着接受。
“你还小,看到这种画面,现在还能不哭不闹,已经很难得了。”
他原本也没想过让她看到这些场景,刚刚看到她出现在牢狱外时,他就十分心疼她。她才13岁,很多人性最黑暗的一面都不曾接触过。
“你那个样子,真的很可怕。”
“这还算好的了,以前的时候,我……”
“别说了!”相思大声的打断他的话,她一点也不想知道过去他有多恐怖,她余惊未定,好不容易才平复自己。
“不说了,你去照顾王爷吧,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说完,君长情起身,拿着刚刚秦大人拿过来的招供书,又仔细看了一遍。
相思看着君长情的背影,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视线太过灼热,君长情回头,与她对视。片刻后,他展颜一笑,背对着阳光的他看起来格外晃眼。
太阳……出来了。
正在这时,已经出去的秦大人又重新过来,脚步匆匆,一脸着急的来到君长情面前,“小侯爷,不好了,涿州城内发了瘟疫,已经好几个人染上了。”
俨然已经将君长情当成了主心骨,什么事情都先来和他汇报。
“从哪里开始的?”
“回小侯爷,是从涿州城门口,那里最先发现病患,下官已经派了大夫过去。”
城门口?他们进城之时,与城门口的人有过接触。
“雪莹,你跟秦大人一起过去看看情况,另外派人手,去搜寻赈灾银粮的下落。将已经患病的人和尚未患病的隔离开来,以防染上病的人增加。”
“是,下官这就去办。”
雪莹也在身后应了一声,她听到秦大人说话时就已经出来了,此时刚好听到君长情的吩咐。
突然间,相思看着面前的场景似乎在转动一般,让她觉得一阵头晕,在听完秦大人的话后,就感觉到脚步虚软,眼前一黑,人就没了意识,倒在了地上。
碎月急急地叫到,“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雪莹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握着她的脉搏,片刻之后,抬头看向君长情,“公子,公主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