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六章韩琦墓
苏油笑道:“我倒是觉得子愚经历过实务锤炼之后,考进士把握更大一些。如今的科举更多的崇尚策论,王韶当年的万字《平戎策》,可是策论中的经典,王家也有不少值得学习的地方。”
“子愚如今在高国舅幕府做书记,这不是坏事儿,当年我九岁不就跟着张公学写官文?”
“这样,你们看望八公的时候,跟八公聊聊,然后让八公口述一封信,记得用八公的语气来写,不要加工,然后寄给大栓叔,估计这事情就妥当了。”
“我也会给高国舅去信,等明九月就让子愚来京试举,不一定非得要考上,见识见识科场就行,下一届再好好来。”
李拴住两口子这才满意了,李拴住笑道:“当年在土地庙,要是有人说以后我儿子会跟着大宋国舅爷做事,我肯定会认为他在讥刺于我;现在却指望自家儿子中进士,怕他在幕府耽误了前程……退回去二十年,有人敢这么说,我也不敢这么信啊……”
“哈哈哈……”苏油笑得很开心:“二十年前,我还在博科举功名,被赵公系在身边读书呢,哪里想得到会有今天。”
说完都有些恍神:“拴住哥,这一转眼,我们也到了替儿女操心的年纪了啊……”
……
和拴住他们就在濮阳分了手,苏油还不能和他们一道回去,而是折道去了相州。
韩琦在相州遭到了不公正待遇,御史台借相州误杀人案搞事情,韩家一度也曾经灰头土脸。
满朝文武不敢救援,却是苏元贞却利用朝廷制度的漏洞,上章说了一次公道话。
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苏油远在南海,虽然明知道自己的奏章送抵御前,可能已经晚了,但是还是通过分析此案,指出了大宋司法的一些偏差,提出了“独立量刑,数罪并罚”的概念。
这个方案赵顼认为很合理,最终命法司采用,而按照这个判罚,相州案就没有判错。
虽然新判法对过往的审理判决,不产生追溯性,相州案相关人员还是被朝廷追责,但是至少御史台被苏油的建议,阻断了继续牵连攀扯的可能。
而且这是从根子上彻底解决问题,韩琦去了一块心病,不用担心死后被政敌翻案清算。
这一点事关家族未来,韩琦临死前特意交代了韩忠彦,如果有机会,要报答苏油。
而苏油来到相州,除了商量钾砂一事,还有很多事情。
韩家也是藏书大家,从韩琦的祖父开始,就一直在搜集图书,到了韩琦更是大扩,韩琦将自己家族的,命名为“万籍堂”。
光从名字就可以想见规模。
韩家人都在外地做官,留在祖宅的,就是韩琦的三子韩纯彦,还有两个十四岁十二岁的小屁孩,韩粹彦和韩嘉彦。
算起来韩琦这第六子韩嘉彦,倒推年龄,也是老树新枝。
赵顼亲书的“两朝顾命定策元勋”,标志着韩琦的墓地,与普通重臣的大不相同。
赵顼命内侍监督,特意为韩琦建造了一座带这大石门和石藏的大型砖石墓。
宋代法令,臣僚墓葬,不得以石为室,韩琦是皇帝特旨的大宋第一例,规格已经接近皇后苑陵。
根据五音姓利,昭穆贯鱼的原则,韩琦墓地,坐落在相州丰安村祖茔西北。
这里是韩琦的家族墓地,不但有墓,还有家庙,坟寺。
家庙是家族祭祀暂居之所,坟寺是赵顼给韩琦办的,外人来拜祭韩琦的休息之所。
这才是真正的极尽哀荣。
大臣做到韩琦这份上,也算是值得了。
韩琦主墓甬道,两侧的松柏长了几年,也已经有葱郁之势。
一代名臣,就埋葬在这里。
苏油在韩粹彦和韩嘉彦的陪伴下,由坟寺和尚带领,家庙和尚接应,在拜台前摆上花果祭品,焚香礼敬。
苏油心里没什么多余的想法,除了对韩琦的敬重外,还有对韩家的担忧。
这么大一个墓,就算是朝廷体恤,韩家也要贴进去不少,还不知道韩家如今是不是表面光鲜,内里难堪。
像自己这样特意来祭拜的人,肯定也很多,来一次韩家就得接待一次,每一次都不能失礼,如此一次次地下来,金山银海都扛不住。
这都几年了,工程还没有完。
韩琦的一生,是光辉灿烂的一生,他的墓志铭,是大宋最大的一块墓志铭。
墓志铭还在打造当中,志盖为盝顶状,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图案,志盖四坡左右,各用阴线雕刻四神形象,四周再伴以海水、祥云图案。
志盖中间为方形,长宽均为一米,中间篆书二十一个大字——“宋故司徒兼侍中赠尚书令魏国忠献韩琦公墓志铭”。
志石也为方形,长宽均为一点五米,厚度一尺,重达三吨。
墓志铭由韩琦早年出知定州时就结交下的亲密战友,当时的幕府参赞,如今的龙图阁直学士陈荐拟草,全文多达六千多字。
碑文由集贤苑学士宋敏求书写,文彦博篆盖。
光这一块墓志铭,就是中产之家数年的收入,一支石匠队伍数年的功夫。
此外还有富弼撰写的神道碑铭并序,李清臣书写的韩忠献公行状。
不要以为苏油的官职现在已经很长了,听听人家韩琦的:
宋故推忠宣德崇仁保顺守正协恭赞治纯诚亮节佐运翊戴功臣永兴军节度管内观察处置等使开府仪同三司守司徒检校太师兼侍中行京兆尹判相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上柱国魏国公食邑一万六千八百户食实封六千五百户赠尚书令谥忠献配享英宗庙廷韩公琦!
跟着苏油前来的平正盛认真数了两回,一百一十个字!
就凭这么长的名号,这老头都应该比平将门厉害得多,值得自己恭恭敬敬老老实实拜上几拜。
该走完的流程走完,苏油由韩纯彦领着回到相州,在衙署后圃园林叙话。
这地方可了不得,这就是学古文的人绕不开的一处地方——昼锦堂。
仁宗至和元年,韩琦出镇并州,因身缠重病,请求朝廷派太医齐士明为其治疗。
其后又在齐士明建议下,请求回家乡相州静养。
说实话这些要求如果换成别人,仁宗早就请他下课了,而韩琦是例外,仁宗一一满足他的请求。
这是韩琦第一次回到家乡任职,回来之后就在相州署衙拓建园池,其中包括康乐园与昼锦堂,自建成之日起,便号称天下四大园林之一。
昼锦堂的名称来自《汉书·项籍传》“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之句,反其意而用之。
老头的风格,一贯是硬朗到嚣张,老子就是富贵还乡了,咋咋地?!
之后这里便是韩家子弟住着,并且一直在扩建,等到韩琦辅佐三朝再次荣归,这里还多了忘机楼,狎鸥亭,观鱼轩,以及万籍堂。
苏油一路走来,见园林整体雄伟秀丽、古朴幽雅,心底在暗自比较北方园林与南方园林的区别。
见园中林木苍翠,苔痕满目,不由得想起一个典故:“王彦章葺园亭,垒坛种花,急欲苔藓少助野意,而经年不生,顾弟子曰:‘叵耐这绿抝儿!’呵呵呵……君家绿儿,倒也不抝。”
韩纯彦和苏油年纪相仿,闻言微笑道:“少保雅意清长,听闻苏家尉氏庄院上,有猗兰修竹,皆移自蜀中南海,而扶疏昌茂,堪称一绝。汴京城中好像没有哪户人家能种好,陛下去看了都赞不绝口。”
苏油说道:“兰竹皆喜暖好湿,北方的话,汤泉池子边是最佳种植地。”
“还有兰花虽然喜湿,根却怕水,须得用腐化的松皮,陶粒,碳粒栽种,这一点和菖和君截然相反。”
“说白了就是明了物性,其实不值一钱,根本没有什么神奇之处。”
菖和君就是菖蒲,也是大宋士大夫书案上的雅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