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五门中争论声此起彼伏,洛川苑一伙人登时成为人们眼中的笑柄,人群里传出很多流言,大多是觉得于庭海不自量力,竟敢挑战董太平等等一席话。
确实按照常理,这本该是场实力悬殊的决斗,董太平成名已久,早已步入‘无妄’境界,虽不好杀生,却有翻云覆雨的实力,尤其是他还拥有迦礼寺宝器子午日晷,能够更改过去将来,无论多厉害的高手,每一步的出招他都能提前预判,如果不是绝对实力如何又能胜得过他?至于于庭海,平日与白自赏推心置腹,互为欣赏,反倒是冷落了其他仙师教头,不免惹人非议,再加上他平日孤芳自赏,习惯深入浅出,修为究竟如何反倒成了个迷。不过想来顶多是‘虚谷’上层水平,要想一对一胜过‘无妄’修为的董太平基本不可能发生!
“董先生,听闻你拥有迦礼寺的宝物子午日晷,不知今日是否会用到?”
“于庭海,老朽这件本就不是杀人的兵器,用与不用都对胜算无从左右,你若惧怕,老朽不用便是。”
“那在下就谢过董先生,所谓长者为尊,董先生不如先行动手,在下也好拆解几招让先生帮忙指正。”
“不行,老朽怎么能占你们后辈的便宜呢。不如这样,老朽先让你出手,你若能破的了老朽的木相罡气,老朽便主动认输!”
董太平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众人哗然。萧略急得直跺脚,他心中自忖道:“董老先生未必太过轻敌,不用子午日晷傍身已是诚心想让,现在不避不闪仅用罡气御敌,只怕会有闪失。”
萧略想去规劝,可又碍于主人身份,于是拉扯了一旁的陆幼翎:“师弟,你劝下董先生不要乱来。”陆幼翎心领神会,迈着碎步跑向董太平,一阵私语后,又返回座位。
“师兄,董爷爷他说此战他必须败。”
“必须败?”
萧略摸了把陆幼翎的脑袋,说了句“回去坐好!”心中登时更加疑惑。
于庭海说道:“董先生既然有心想让,那在下便却之不恭,只是若在下侥幸胜过先生,那在下的意思是希望云都立君之事先行搁置,等其余四位司天回来再做商议也不迟。”
“行,不过就怕你破不了老朽的护身罡气。”
于庭海冷笑一声,铁折扇猛地挥出,一幅万里山川跃然于凌空之中,画有巍峨山峦之中汇水引流,似在积蓄川洪之势,一触即发,围观的五门仙师们见此招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不觉掂量自己功力,方才觉得于庭海修为不简单。
此时万江入川,已是水势最为磅礴之时,于庭海再一挥手,万川天引直指董太平,董太平身上的衣带和胡须被吹的咧咧作响,巨大的压迫使他握着盘根手杖的手都不自觉的微微颤抖。只是他并未闪躲,而是在周身祭出墨绿色的罡气将自己笼罩当中,护身罡气内顷刻间便风平浪静。
“董先生,我可要出招了!”
“不要多说,尽管来吧…”
董太平气定神闲,双掌至于胸口朝下,罡气与手中绿芒遥相呼应。于庭海煽动扇画中的川流飞至,当撞击到罡气的一刹那,整间屋内都回荡起砥石击浪的轰鸣声,很多教头和仙师不觉蒙住自己耳朵,防止被巨大的声浪震伤,屋内腾空升起的水雾也将众人的视线蒙蔽。
就在所有人不敢靠前之际,萧略却看得无比透彻,于庭海的画中川水势虽然急湍,可是想撼动董太平的护身罡气也绝非易事,水雾越多,恰能反映川水都被罡气阻隔。只不过‘画中川水’乃是白自赏的成名绝技,在他还是‘虚谷’境界时便能在百步之内御敌,今天见于庭海娴熟的使用这招,且威力不逊同期白自赏,可见此人修为也是不低,可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却在云都内籍籍无名,萧略不由生起疑心。
“师兄,你看!”
身旁的陆幼翎打断了萧略的思绪,“师弟你要我看什么?”
陆幼翎扯着萧略的衣襟说道:“那个白衣人手上藏有暗器!”
经陆幼翎一点拨,萧略急忙聚精凝视,果不其然,白衣人单手持扇正祭出‘画中川水’,而另一只手则背在身后,指缝中透出靛色晶莹的锋芒。
“这是…冰针!”萧略认出了白衣人手中之物,这不应该是‘无妄’之境才能修得的‘炼水成冰’吗?于庭海莫非已达‘无妄’境界了?
绝不可能,云都内‘无妄’高手屈指可数,从未听说有这号人物存在,可他实实在在会炼水成冰,手中的冰针就是最好证明,一旦射出,董太平的护身罡气根本无法阻挡,胜负即刻一目了然,而周围的人被水雾遮目,自然不知道于庭海用了暗器偷袭。
萧略突然想到了什么,径直望向陆幼翎,咦?场下那么多仙师教头都无法看清战况,怎么这个小子却能洞察出暗器这个细节,执事不是未曾授业于他吗,莫非他天生独具慧眼的能力不成?
场上董太平还在运气抵御,他终于也体会到于庭海的不简单,自己虽然护身罡气尚存,可川水不息,如同无止境般一直涌向自己,他只能运足罡气临行抵御,既然有言在先让于庭海一招,在他未收招前自然不能抢攻,只是在此之际,他只用罡气御身,中门却大开示于人,未曾设防。
于庭海恰恰抓住这一机会,左手射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冰针,看似细小的冰针却蕴藏连绵不绝的水相之力,靛色光芒势如破竹,声势凌人,原本坚不可摧的罡气被三根冰针层层突破,董太平自然感受到罡气消散,急忙又在内圈祭起一层罡气抵御,谁知冰针瞬间又将新织起的罡气撕碎,直逼董太平的面门。
董太平明白了,于庭海不仅要破他的罡气,杀机已露,更要取他的性命不可。
遭了,没有了子午日晷,董太平没有抵御冰针的宝物,匆忙间根本来不及炼气化形!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萧略跳在董太平身前,只是身未至,刀光已启,三枚冰针齐刷刷被横腰斩断。
川水停歇,三人立于大堂中央,五门之人皆退在数丈之外,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除了圈中人外便无人可知。
董太平面色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而萧略面露警惕,眼睛死死的盯着身前的于庭海。
三人无人开口说话,空气显得格外凝重,这时五门之中突然有人喊道:“快看董太平袖口的墨渍!”
众人连忙看去,这才发现董太平的右手袖口上沾了一滴墨渍,墨色被水晕开,与于庭海铁扇上的‘万里山川’色泽吻合。
“哎,老朽输了!”董太平叹息道,柱起手杖步履蹒跚的回到座椅,陆幼翎急忙搀扶他入座。
众人傻眼了,谁都没料到‘无妄’境界的董太平会输在‘虚谷’结界的于庭海身上。
萧略示意众人不做讨论,他缓缓说道:“董先生既然败了,重设云都国君一事便暂时搁置不表,大家按之前吩咐行事,协助把守各处隘口,严防日照和罗生重新犯境。”
众人领命,便各自依次退出金圣宫,陆幼翎凑上前问道:“师兄,刚才那人使诈,为什么你们不揭穿他?”
“师弟,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看得倒是挺透彻,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萧略见董太平欠身坐在椅子上,便说道:“董先生可知刚才险境?”
“老朽确实低估了他,想不到他居然能做到‘凝水化冰’,突破了水相的桎梏。”
萧略点头道:“董先生是何时看穿他的身份的?”
“于庭海不过是迦礼寺洛川苑的一名不入流的仙师,如何能知晓子午日晷这件宝物?他之所以激老夫弃用子午日晷,必是深知这件宝物的妙用,这便是他露出破绽之处。”
“原来如此,我一开始并不理解先生意图,直到见他使用冰针我才联想到先生所说的话,怪不得一直未找到他,原来他就一直躲在我们眼皮底下,从他刚才暗施杀招来看,是不想与我等和解。”
“老朽倒不这么认为,他现在躲在迦礼寺中不过是等待机会,既如此为何不名正言顺给他这个机会,刚才老朽故意战败,让萧司天坐不上国君之位,其实也是给他蛰伏的机会,他知你无法继任国君,岂能不伺机而动,既如此便好办了。”
“怎么个好办法?”
“呵呵,”董太平捻着胡须笑道:“今日晚间不妨拜会他一下,晓以利害关系,他一定会被说动。”
陆幼翎见二人口中反复提到那个‘他’,突然茅塞顿开,说道:“看来你们是非要去拉拢他不可,师父的仇你们也不报了?”
“不是不报,只不过迦礼寺和何裴都需要他,报一时之仇反而乱了大局,诚不可取。”
“好吧,你们总有道理,我回房去了。”
陆幼翎离开了大殿,董太平安慰道:“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对了,诏书可曾拟好?”
“早已拟好,今晚便带过去,相信他看了这份诏书不会拒绝,不过今后的事就比较难办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我与他迟早会有一场恶战,更何况还有云都那些枉死之人,这个仇不得不报!”
“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必须以稳住大局为重,否则日照罗生随时会发兵犯境。晚间老朽就不进去了,你自己在内多加小心,一个时辰后你若还未出来,老朽便带人冲进去。”
萧略哈哈大笑道:“司徒洪源尚不敌我,我又怎么会惧怕他,只恐他一心奔着鱼死网破,不肯接受才是。”
董太平也附和笑道:“总之,过了今晚自有答案。”
陆幼翎走出大殿后,见前庭大门都有人把手,全城已然戒严,他自知无法自由出入,只好拖着幼小的身躯,走在回房的路上,平日里见到些花花草草都饶有兴趣,现在看见反而觉得索然无味。
萧略嘱咐符余琼随行保护周全,陆幼翎回到房间时见符余琼也跟了进来,急忙说道:“符大哥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符余琼答道:“在下受命萧司天特来听候木公子差遣。”
“师兄他对我有心了,不过我不需要人服侍的,符大哥你还是回去吧。”
“既然木公子不想看到在下,那在下便在门口值守,你若有事唤我便可。”
陆幼翎点点头,待符余琼出去后便将房门闭上,他其实并不能理解萧略派符余琼保护他的用意。
既然出门便有人跟着,自己房间虽小却还是自己说的算吧,陆幼翎坐在桌旁,将乾坤袋放在桌上,他想到曾经见过别人祭奠亡者的模样,便将乾坤袋放在桌上,又立了三只碗,依次倒上茶水。
“师父…施环…”陆幼翎喃喃的念叨,随即想起了自己的爹娘,心头的悲伤再次涌起。“你们怎么都离我而去了呢?”
陆幼翎空想了一阵,越觉心中苦涩,索性回到床上,大白天睡起了觉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陆幼翎突然觉得什么东西爬到自己脸上,他在睡梦中几次误以为是梦里的事,脸一转便又睡了过去,直到后面突然觉得脸颊生疼,不得已他只能强迫自己醒过来。
什么东西在脸上?陆幼翎伸手去摸,却只摸到自己左边脸颊有一排细小的齿印。他吓得从床上蹦起来,掀开被窝找了个便也没看到咬他的东西。
“莫非这里有耗子不成?”陆幼翎摸着自己的脸颊,一脸警惕,突然,他看到桌上的三个杯子都已倾倒,里面的茶水撒了一桌,更关键的是他看到原本摆在桌面上的乾坤袋已经掉在地上。
陆幼翎恶狠狠的骂道:“可恶的耗子!”一边拿起掉在地上的乾坤袋,只是当口袋拿起的一刹那,陆幼翎傻眼了,袋底破了一个大洞!
陆幼翎赶紧解开绳子,口中念道:“乾坤归宿,入目洞天!”可哪有什么东西出来。
陆幼翎慌了:“可恶的耗子,你偷什么不好,居然把我乾坤袋咬破了!”陆幼翎围着桌台找了一圈,又在床板和椅子下找寻一番,心中大感不妙。
“咚咚咚!”
门外符余琼听到了动静,边敲门边问道:“木公子,我听到屋内有动静,不知道有什么事需要在下效劳的吗?”
“没…没事…”
陆幼翎撒了个慌,在他看来自己连这么小的事都做不好,确实无脸见人。
符余琼又朗声说道:“真的没什么事吗?”
“真的没事,符大哥,你也别守在外面了,赶紧回去吧,我这里自己能搞定。”
符余琼也感受到陆幼翎的不习惯,便说道:“木公子,那我便到别处巡视,你若有事,只管唤我,不用客气。”说罢便走开了。
陆幼翎四处翻了个遍,背后都被汗浸湿了,他坐在墙边丧气道:“怎么就不见了呢?”
“呱呱…呱呱…”
某个角落隐隐约约传来什么叫声,咦,刚才自己搜了个便,可没看见什么叫声,这声音分明是一只蛤蟆在叫唤。
呱呱…呱呱…
这次叫声听得更真切,陆幼翎站起声,循声望向头顶,这声音分明来自自己的上方。
屋内门窗闭塞,本就光线不好,陆幼翎确定这叫声就来自于悬挂在屋顶的纸龛,陆幼翎站起身根本够不着,他只好搬来凳子踩在上面。
就在陆幼翎靠近纸龛时,突然叫声戛然而止,陆幼翎慌了,莫非惊动了这只蛤蟆,他赶紧抱着纸龛朝里面望去。突然,一团黑影从纸龛里面飞迸出来,直接跳到了陆幼翎的脸上,陆幼翎大惊失色,两脚踏空,身体失去平衡,一屁股跌落在地上。
“哎呀…好疼…”
陆幼翎揉了揉自己的屁股,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顾不得疼痛坐了起来,“哦,原来是你这么个小东西!”
陆幼翎终于看清这个发声的东西,是一只巴掌大小,皮肤漆黑的癞蛤蟆。
“我心情不好,你快走吧,”陆幼翎见是一癞蛤蟆,顿时放松了警惕,最近雨水充盈,想不到屋子里面竟然跑进来蛤蟆,不过最近他目睹太多生死,对这个小生命反而忌惮起来,陆幼翎推开门,朝这只蛤蟆说道:“快出去吧,我这里没吃没喝,你还是到别处觅食。”
癞蛤蟆翻动着大眼睛,一副听不懂得样子,陆幼翎见它皮肤上长着恶心的疙瘩,不敢去捉,只好用脚踩出声响哄它出去,谁知无论陆幼翎怎么驱赶,它都是朝里屋爬去,留下陆幼翎在原地发狂。
“算了算了,我自己也是客人,就不赶你出门了,你爱待多久都行,只是不要乱叫就行。”
癞蛤蟆抬了抬前蹼,算是答应了陆幼翎。陆幼翎安心的躺在床上,迟迟不愿合眼,他突然脑袋一转,跑向外面,抓了几只蚂蚱和瓢虫回来,放在癞蛤蟆面前。
“也不知关了你多久,肯定饿坏了吧,我请你吃点东西,别客气哈。”
癞蛤蟆的两只大眼望着陆幼翎,微微倾斜自己的身体,陆幼翎见他不肯吃,急忙说道:“你难道怕我下毒不成,我以前可是专门伺候比你大百倍的家伙们吃饭的。”
陆幼翎突然想到了‘施环’,施环在危急时刻救了自己一命,本想找个地方给它厚葬,想不到现在连尸体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越想越难过,陆幼翎忍不住哭出了声,谁知哭声中突然夹杂低旋的蛙鸣声。
“喂喂,我哭我的,你跟着唱什么,是在嘲笑我吗?”
这只癞蛤蟆跳到了陆幼翎的脚边,一点也不惧怕他。陆幼翎强忍着恶心伸手将他托起置于手心,“你莫非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癞蛤蟆鼓起嘴巴又是“咕咕”两声,陆幼翎破涕为笑,心中想到:“迦礼寺内果然是修缘仙境,连动物都滋长出灵性。”他低头有问道:“你是否真的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癞蛤蟆“咕咕”两声算作回应,‘有点意思,这样吧,赶你你又不走,那你以后跟着我好了。’癞蛤蟆后脚着地居然站了起来,陆幼翎看着他憨态可掬的样子不禁把自己逗乐了,转念想到总不能以后都‘癞蛤蟆癞蛤蟆’这么称呼它,便打算给它起个名字,他思来想去,便蹲下对癞蛤蟆说道:“现在我给你起个名儿,你以后就叫施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