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远征坐车去了区里,在区政府门口遇到了区经贸委的副主任任平。任平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望着彭远征从一辆崭新的桑塔纳上下来,大老远就招呼道,“彭镇长!”
“任主任?你好。”彭远征笑着走过去跟任平握手。他跟任平也是上次市委组织部后备干部集训班上的同学,后来也打过几次交道,算是比较熟悉。
“彭镇长,真是羡慕你们啊。说是乡镇,但你们乡镇领导的待遇可不是我们这些机关干部所能比的。啧啧,看看你们镇里这么多车,镇领导几乎都有专车,可在我们单位,只有一把手有专车,我们出门办个事还要到处找车,太不方便了。”任平多少有些艳羡道。
彭远征笑了,“我说任主任,我咋听你这话有些醋意啊!我们镇里的情况比较特殊一些,镇上企业赞助了几辆,但车辆的产权还是在企业的,只是临时给镇里使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镇里的工作头绪太多,乡镇企业众多,流动人口都有好几万人,镇里领导多数时间都要在下边跑,如果没有车的话,也会很麻烦!”
彭远征笑着随口解释了一句。对于云水镇的配车特殊化问题,其实区里早就有不少“非议”。只是长期以来,云水镇就是这种局面,而也得到了区领导的默许。虽然违规。但情有可原。
不过,终归是违规的行为,所以彭远征到任后尽管无力改变现状,却还是尽最大可能地做了某种“后手”。比如他将镇里的车辆多数腾给了普通干部公务使用,镇领导三人合乘一辆车,这是上下班接送的问题。而平时的公务用车,则由党政办统一调配,轮到哪辆车就是哪辆车,不能挑三拣四。包括他这个镇长。
彭远征倒是想一下子取消了这种“公车特权”。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既有的待遇被取缔,镇里领导肯定会集体反弹。他固然强势,但也不能不做出现实的考量。
他决定还是暂时维持现现状,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再慢慢扭转。当然,这种车子的问题,必须要一把手率先带头,如果一把手有专车,副职们没有车坐。\\文*学*馆矛盾还是会产生的。
任平也就是随口感慨一声,没有实际意义。所以,他也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而是凑过头来笑着压低声音道。“老弟,我听说你是市委组织部宋部长的关系户?了不得,这可是大老板啊!”
彭远征一怔,心道这个消息居然先传到区里来了?这么快?
不过,他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不要说区里。用不了多久。市里也会传开这个消息。他既然公开了与宋果和宋家的关系,就不怕传。选择在这个阶段,将宋炳南推出来,他是有自己极其深远的综合考虑的。
彭远征笑了,“任主任,我哪是什么关系户,我不过是跟宋部长的儿子是朋友,单纯的私交。与宋部长八竿子也打不着哟。”
“虚伪!虚伪了不是?”任平嘿嘿笑道,“跟宋部长的公子是好朋友。宋部长能不高看你一眼?得,老弟。今后哥哥说不定有事要求到你,你门路广,到时候一定要拉扯哥哥一把!”
任平这话当然是玩笑话,但也不是单纯的玩笑话。既然彭远征有这么硬的关系,将来谁知道能不能求到他门上?任平提前垫个话,将来也好办事。
彭远征笑笑,顾左右而言他道,“任主任说笑话了,要说求人,也是我们这些基层的人求到区里领导的头上。好了,任主任,我找顾区长还有点事,先告辞了。”
任平微笑着点点头,“顾区长在呐,我看到他的车一直在楼下停着。”
任平也匆匆上车离开,显然是要出去办事。而彭远征扭头望着他上车离去,眉头渐渐紧皱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很关键也是很要命的问题——
顾凯铭是市长周光力提拔起来的干部,而宋炳南则是市委书记东方岩的左膀右臂之一,可以说不是一路人。他身上贴着宋炳南的标签,对于顾凯铭来说,这未必就是愿意看到的。
坏了!疏忽了这个问题。
他固然是重生者,但终归不是圣人,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如果不是任平的一番话,他还没有意识到这将是构成他和顾凯铭关系裂痕的重大隐患。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就阴沉下来。他站在区政府办公楼前点上一根烟,静静地沉思了几分钟,将自己微微有些凌乱的思绪梳理清楚,这才大步进了机关办公楼,去了顾凯铭的办公室。
他来见顾凯铭是事先约好的,所以没有遭遇阻拦。他站在顾凯铭办公室前定了定神,敲开了门。
“进来。”
彭远征推门而入,恭谨地笑道,“顾区长。”
“远征同志?来,来,请坐。我本来啊下午还有个会,既然你说有思路要跟我汇报,我就先听听你的想法。”
顾凯铭的态度依旧很热情,没有看出有任何的疏远和变化的迹象。但彭远征心里却明白,这些都是表象,根本不能代表什么。到了顾凯铭这个权力层面上,作为主政一方的区长,“波澜不惊”已经成为某种心态和行为本能,不需要刻意伪装的。
“顾区长,我想了好几天,定了两个思路,今天来给领导汇报一下,看看领导愿意选择哪一个。”彭远征轻轻笑了笑。他现在也不管顾凯铭会如何了,先把自己的本分工作做好再说。他相信,顾凯铭是一个实干精神很强的领导,他需要手底下能有为他分忧和承担工作压力的下属。至于那些其他的因素,顶多会让他在内心深处设一道防线——不会让彭远征真正成为他心腹中的心腹便是。
而实际上,彭远征也没指望能成为顾凯铭的绝对心腹。他只是想借借顾凯铭这面大旗,对蠢蠢欲动的郝建年形成一定的制衡和震慑罢了。
再说得实际和坦诚一点,作为彭远征来说,他在官场上打拼。不需要、也不可能成为哪个人的亲信。纵然是宋炳南,也不过是一面大旗,可以借势,但不意味着他会站在这面旗下给别人当打手摇旗呐喊。
“好,我仔细听着,你说。”
顾凯铭笑着靠在了椅子背上,静静地凝视着彭远征。
别看这个时候的顾凯铭表情平静如常,实际上心里也有些复杂。作为区政府一把手,下面自然有一群人围着他转悠,而区里的任何风吹草动。自然也都有人随时汇报。彭远征是宋炳南的人,这个消息刚刚传进他的耳朵。
顾凯铭对此很意外,还有好奇。他了解过彭远征的教育背景和家庭状况,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草根子弟出身普通,唯有京华大学毕业生的光环让年轻人稍微有些眼热。可彭远征怎么可能成为宋炳南的人呢?难道单纯是高层领导对年轻人的纯粹性赞赏和无意识提携?这倒是有可能的,但概率比较低。
当年,他也是受周光力赞赏和提携的。但那种“提携”建立在他“苦心经营”的前提下。而且,为了维持与周光力的良好关系,他这些年也小心翼翼。生怕会出半点差错。引起领导不满。
与郝建年乃至彭远征猜测的有些不同,顾凯铭对此的反应并不是太“激烈”。毕竟,彭远征的品秩太低,只是一个小小的、不足挂齿的乡镇长,还掺和不到一定层面的纷争和风雨中去,他还不够资格。更重要的是,顾凯铭觉得彭远征能做事、做真事,他手底下缺的就是这种即脚踏实地又头脑灵活、即沉稳又有手段的年轻干部。
还有一个深层次的考虑。在顾凯铭心里。彭远征或许可以作为一个日后进行“选择”的暗棋来使用。官场之上变幻莫测,越是到了上层。越是充满着风险和不确定性,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万事留一手。来日好方便。
郝建年认为顾凯铭会因此产生顾忌,会为了消除猜忌而有所动作。甚至彭远征也这么认为。但顾凯铭却不这样想,考虑的则是另外一个层面的问题。
这种思维方式上、观念上的差异,与双方的地位和身份有关。郝建年考虑问题会从他的立场和角度出发,而顾凯铭则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位子决定水平,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不是谁比谁更聪明、更有智慧、更有判断力,而是位置不同自然就想的东西不同。
有时候,官场中人总是会说“领导就是领导”——这固然是一句恭维话、显而易见和简单直白的马屁,但如果换个角度看,自有全新的内涵。
在低处的层面上,你永远看不到高处的风景,你永远无法真正揣摩出站在高处人的真实心境。
也所谓伴君如伴虎,基本上也是这么个理儿。
彭远征抬头平视着顾凯铭,目光虽有恭谨但更多的是平静和从容。而顾凯铭最赞赏的,其实就是彭远征这一点。单凭这份沉稳从容和不卑不亢,这个年轻人就是与众不同,将来的前途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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