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远征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翻看了一些邻县的材料,适应了适应自己的新办公环境。一会,他准备去自己在邻县的住处看一看。
县府办主持工作的副主任王浩低头耷拉角地走进来,恭谨道,“彭县长!”
彭远征抬头望着他,笑了笑,“王主任,请坐,找我有事?”
王浩没有敢坐,站在那里欲言又止,觉得很难启齿。
是关于彭远征配车的问题。邻县虽然是一个穷县,但县领导的专车还是有的。县府这边,目前归属于领导专用的车,一辆是七成新的红旗,是档次和配置最高的车,一向是县长专用。还有一辆是黑色皇冠,在这个年月也算是比较不错的车型,剩下的就全部都是普桑了。
黑色皇冠原先是前任常务副县的座驾,此人倒了之后,副县长严华就占了去,已经坐了大半年。而普桑中比较新的一辆,林长河用着。
按照惯例,什么级别什么车、什么地位什么车,虽然没有制度规定,但约定俗成的——黑色皇冠就是属于常务副县的,严华应该自觉地让出这辆车来给彭远征,可严华却没有一点动静。
王浩这个县府办主持工作的干部,非常为难。严华不让车,他也不好去把这话说到当面,而另外给彭远征安排车,手头上的全是破车——常务副县比两个普通副县长的坐车还要差,太不像话嘛。就算是彭远征自己不计较,他这个为领导服务的办公室主任也觉得很难堪。
“彭县长……这个……”王浩嗫嚅着,脸色发红。
“王主任有话就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彭远征挥了挥手道。
王浩咬了咬牙,轻轻道,“彭县长,县里条件有限,车辆比较紧张,暂时让2113给您服务。等过一段时间,再争取给领导换辆新车!”
彭远征是何等精明之人,他一听王浩的话头,就猜出了几分。肯定是县里的好车都被林长河和严华占了,留给自己的只是一辆破车。
一念及此,他淡然一笑,“行,你也不要为难。我要求不高。只要能代步就可以,什么车都无所谓。”
王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彭远征的脸色,见他并无不快之色。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暗暗觉得新来的彭县长不仅没有架子,还很有水平和肚量。
“行。那彭县长您先忙着,我一会过来带您去宿舍看看。”王浩恭谨地离去,望着他的背影,彭远征若有所思,眉梢间掠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下午下班的时候,王浩陪着彭远征出了办公楼,这个时候,几辆车已经停在楼前,排成队。等候下班的领导。
龚翰林的红旗打头,随后是一辆黑色皇冠,再后是一辆九成新的普桑,而另一侧则就是那辆归属于彭远征的“2113”了。五六成新,起码是三年以上的车,虽然车身光洁,但处在几辆新车当中。颇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
王浩有些尴尬地指了指“2113”,刚要说什么,突听身后传来龚翰林爽朗的笑声,“远征啊,你先去宿舍看看情况。完了去我家,你嫂子正在包饺子。晚上咱们哥俩好好喝一杯!”
龚翰林身后是一男一女,男的是林长河,女的自然是另一位副县长严华了。
彭远征笑吟吟地转过身来,目光却掠过龚翰林的肩头,落在严华的身上。这女人大概有三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灰色的职业套裙,虽然眉清目秀,但举手投足间却别有几分冷漠和骄矜,一看就是很难相处的人。
“老领导。”彭远征笑着跟龚翰林打了一个招呼,林长河也笑着过来插话道,“龚县长,我老林也去凑个热闹讨杯酒喝成不成?”
龚翰林哈哈大笑,“怎么不行,正好一起聚聚,谈谈工作!对了,严华同志,你晚上有事吗?一起吃个饭?我请你们吃饺子!”
严华淡然摇了摇头,“不好意思,龚县长,我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严华居然也没有跟彭远征打招呼,径自上了自己那辆皇冠车。
龚翰林暗暗皱了皱眉。
彭远征和严华初次碰面,前者又是常务副县,作为普通副县长的严华理应主动跟彭远征见个面,但严华如此倨傲和冷淡,让人觉得很不是个事儿。
彭远征面不改色,心里微有不快。但他心知肚明,自己初来乍到,不宜树敌,凡事要低调。而作为抢占位置的空降干部,受到资深本土副县长的抵触和排斥,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林长河打着哈哈。
严华对彭远征的到任很不满,虽然没有挂在嘴头上,但神态已经表现出了。常务副县长的位置没有落到自己头上,林长河其实也有些不服,只是他不像严华那样“情绪外露”,兼之他隐隐知道彭远征是市委领导器重和培养的青年干部,更加不敢得罪。
几个县政府领导各自上车离去,政府机关的几个普通干部望着彭远征上了那辆破普桑,忍不住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官场上等级森严,座驾是最为彰显领导身份地位的标志之一。作为常务副县,又是县委常委,彭远征在县里的政治地位远高于严华,但严华愣是占着县府这辆好车不撒手,根本不把新来的常务彭副县放在眼里啊。
彭远征去了自己在邻县的住处,他没有去龚翰林家吃饭,虽然答应了龚翰林。当晚,黄大龙和宋果带着两辆车拉着一些全新的基本生活用品和家电电器来了邻县,帮着彭远征安顿好,三个人才出去随便找了个小饭馆,喝了一场酒。
第二天上午,田鸣来县里报道。
田鸣打量着彭远征的新办公室,忍不住皱眉低低道,“领导,这办公室的摆设也忒简单了,您看这沙发都这么旧了,您可是常务副县,怎么不给您配个新沙发?太不像话了!”
彭远征扫了田鸣一眼,淡淡道,“好了,不说这个,我不计较这些。我跟你说,邻县的情况很复杂,不比新安区。你初来乍到,不要过多冒头,说话办事要小心谨慎。你沉下心来多去了解情况,我最近也要在县里转转,你不要跟我下去,留在机关里。”
“嗯,我明白了。”田鸣抿着嘴唇点点头。
彭远征抓起电话就打给了县府办的王浩,“王主任,麻烦你过来一下。”
王浩不敢怠慢,立即跑了过来。彭远征是常务副县,铁定要分管县府办工作,正好是王浩的顶头上司。
“王主任,这位就是田鸣同志,原先在新安区委办工作。”彭远征挥挥手介绍了一下。
王浩笑着跟田鸣握手寒暄,能被彭远征带到邻县来的人,肯定是他的心腹,王浩心如明镜,反正这事儿龚翰林也点头同意,就把田鸣安排在县府办综合科工作,主要为彭远征服务。
“还有,王主任,我这几天都要在县里作调研,你安排一个熟悉县里情况的同志跟着我。”彭远征说着站起身来。
王浩一怔,旋即点头应是。
……
下去,彭远征外出调研。他没有下乡镇,而是先去了县医院,探视昨天那个路上偶遇的农妇病号。
县府办的科员霍光明被王浩安排陪同彭远征调研,一路服务协调。霍光明跟在彭远征的屁股后面进了县医院的门诊楼,也不敢问他要干什么,还当是他要来医院看病。
彭远征直奔病房区,在肛肠科病区的3号房,见到了昨天那个患病农妇的大儿子。这个名叫王军的青年,见到彭远征,一方面是感激莫名,另一方面却又是微微有些紧张。
昨天他们带的钱不够,交不上押金医院不给办理住院手续、不予诊治,彭远征和市委的两个小车司机给凑了一千块钱——王军下意识地认为,人家这是“索债”来了。
可不要说还彭远征钱了,他们全家目前还在为他妈的治疗费犯愁呢。交了两千块住进医院,昨天下午医院会诊,说是严重的肠梗阻,需要动一个比较大的手术,截掉一段肠子。
手术费、诊疗费加上后续的住院费用,两千块钱远远不够。医院要求他们再交两千的押金,然后才开始准备手术,目前只是打消炎针暂时止疼。
彭远征皱了皱眉,望着王军道,“这样下去不行,必须要尽快手术,这种病情耽误不得。”
“领导,俺知道,可是……”王军红着脸嗫嚅起来。
彭远征眉梢一挑,“又是钱不够了?昨天不是刚交了两千块吗?”
“医院说我妈这一次要做一个大手术,钱不够,需要再补缴两千……俺爹回家借钱去了,但是一时半会也凑不够这么多呀。”
“你妈病情这么重了,手术可以先做嘛。钱,可以慢慢筹。”
王军颇有几分怨气地嘟囔着,“医院认钱不认人哩……他们说了,没钱手术就不做。”
听了王军这话,彭远征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正在这时,一个医生模样的白大褂大步走进病房,扫了病床上昏昏睡着正在输液的农妇一眼,又转头望着王军居高临下地道,“你们还没准备好钱?赶紧去准备,交了押金,我们也好安排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