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宸宫一处无人看管的柴房之中,便骤起一场大火,天寒地冻的夜,无数盆冷水浇了上去,总算是没有酿成什么大祸,但临时被歇在柴房里的锦言姑姑,却已经是烧成一截焦炭。
当尸体从火场里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个人样了。
宸妃听着这不知传了几道手,才终于传到耳朵边里的消息,心下一叹,低声念了句佛,便又道,“锦言,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说着,又抬手擦了几下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意,便让奶娘嬷嬷代替自己去上柱香,也算是主仆一场,全个情份。
嬷嬷应声去了,带着腿伤到了火场,那里此刻已是一片灰烬。
似是这样的人间惨剧,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似的,竟是在此刻,漫天的雪粒子又扑拉拉的打着响儿的砸下来,直往人的脖子里钻。
青枝陪着嬷嬷来上香,嬷嬷心里凄然,一边上香,一边又擦着眼泪,絮絮叨叨的说着话,“锦言啊,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只是这命不好,这老天爷不开眼啊。但愿下辈子投胎,也投个好人家吧。”
双手颤颤的上完了香,又摆了各色的香果供着,嬷嬷孤寂的声音中透着慈爱,又带着一种无比的心酸。
她是真的,喜欢锦言。只是,红颜薄命,一场大火,使得她如此之早,便走完了人生。
是叹,更是悲,只愿下辈子,一世安好。
“嬷嬷,天冷了,我们回去吧。”
青枝从头到尾的看着,不发一言,直到嬷嬷做完这一切,她才道一声,又上前扶起嬷嬷,一老一少两人,便慢慢消失在这落雪的夜里。
乾元宫,梁总管悄悄的进门,景元帝正斜倚在床榻看一份闲书,面色缓而眸子清亮,看得倒是津津有味。
“你们都下去吧。”
进了门,梁总管摆了摆手,将伺候的宫人都退下,这才放松了脚步上前,景元帝眼也不抬的问,“怎么样了?”
梁总管道,“回皇上的话,锦言姑姑已经接了出来,不过宸宫的柴房走了水,目前火势已经扑灭,无甚大碍。”
“嗯,扑灭就好。另外,去将朕新近得来的珠子,赏几颗给宸妃压惊。”
漫不经心的将手里的闲书一合,梁总管立时上前小心接过,皇帝起了身,明黄的中衣闪着耀人的光泽,看一眼门外夜色,对梁总管道,“剩下的事,你该知道怎么做。”
梁总管躬身应是,便退着步子离开,连夜去寻了纳兰大人。门外的宫女太监又再度进来,皇帝不需服侍,便罢手让他们退了下去。
时过二更天,身上的疼痛将人从夜里疼醒,锦言一身冷汗的睁开眼,疲软无力的身子像是着了火一般的难受。
嗓子里干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的皮也绷得紧紧的,伸手一摸,**的触感,感觉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面糊似的。但按下去的时候,脸下面又很软,像是蓄着水,稍稍一碰就要裂开了。
锦言吓了一跳,也不敢再动,只道自己这脸如果真的破了相,那这一辈子,也就彻底毁了。
抬眼看着外面天色,似乎仍旧是一团黑,点点微微的雪落声扑簌簌的下着,整个天地一片安宁。
可是,这又是哪里?
她吃力的从床上爬起,茫然的视线看着屋里影影绰绰的东西,陌生的很。
“姑娘,你醒了。感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听着这里的动静,房门被人打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进了来,手里端着热腾腾的粥碗放到她面前道,“姑娘连日不曾好好进食,就先用些清粥吧。这米粥是一直用小火煨的炉子上的,也还不凉,趁着热赶紧喝吧。”
一边说着,便吹凉了粥碗递过来,锦言没有去接。“嬷嬷。”她低声说,“嬷嬷能否告诉奴婢,这里是哪里?”
每一次的醒来,似乎都有种茫然失措的感觉,她不知这是哪里,不知这是为什么,甚至连自己是生是死,她都快要不知道了。
人生何苦,定当如此折磨于她?
“姑娘且先休息。至于这是何处,等姑娘身子好了,自然会有人来告诉姑娘的。”
嬷嬷仍旧温和的说,却是字字不答她心中的疑惑。锦言便知这是不能说,心中轻叹一声,便垂了眸,道了声谢。
这一次,她伸手将粥碗接过,一勺一勺的慢慢喝着。嬷嬷便欣慰的在一旁看着,又嘴里唠唠叨叨的说,“这人哪,有时候是好命,有时候是歹命,看姑娘这样子,也定是个有福气的人,且好好保重这身子,干干净净的活着吧。”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且不管眼下如何天寒地冻,但看来年开春,万物生长,更又会是另一个新的天地。
“谢谢嬷嬷。”
一碗粥下肚,身上也有了些力气,锦言似乎并没有听嬷嬷在说什么,而是将空了的粥碗递过,感谢的向嬷嬷一笑。嬷嬷也不在意,伸手将粥碗接过,又安慰了她几句,便踏着夜色出去了。
房门拉开的瞬间,冷风随之扑起,但很快又散去,锦言怔怔卧在床榻,看着外面的幕幕夜色,听着耳底的簌簌落雪,良久,她再次又一声叹,伸手将身上的被子拉了拉,便慢慢的睡了过去。
却不知黑夜中,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正静静的站在她的后窗,听着她屋里的动静,一直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他这才松一口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只是第一眼的初相遇,他心里便种下了她。而她,心里又在想着谁?
“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值夜的侍卫巡逻到这里,有人眼尖的认出他,便上前行礼询问,语气间不无诧异,但又不敢多问。
“夜里看到这里无人,想着最近宫里不太平,便过来看看。”
纳兰城抖抖身上的落雪,面色淡然的说着,他不能说他睡不着觉,所以便直接来到了这里。
皇上信他,给了他可以无论任何时候都能自由出入宫禁的腰牌,却不可以成为他私心的理由。
“大人英明,大人辛苦了。皇上若知大人如此操劳,也必然会深感欣慰。”
侍卫一脸堆笑的说,这世间人人都会拍马屁,且看谁拍得更高明了。纳兰城笑了笑,掸了掸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缓的踏着步子离去了。
等他走后,侍卫直起了身子,一脸的莫名,“就这个地方,能有什么不太平的?”视线顺着方才的莹莹烛光看过去,似乎也只有刚刚才被送来的那个疑为宫女的刺客而已,难道,大人是不放心她么?
顿时又恍然大悟,一脸的受教,“大人就是大人,是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
那么,今夜就是这里了,好好守着那个疑似刺客的宫女,绝不能让她有机会跑掉。
而纳兰城也绝对没有想到,就是他这临时起意的放不下,才会让夜里睡得不得安宁的小宫女锦言,又幸运的躲过了一劫。
“娘娘,出事了。”
宁安宫中,春意急匆匆到了榻前,低低唤着已入梦中的皇后,听得她喊声,皇后缓缓睁开了眼,被打扰了睡眠,脸色很不好,“出了什么事,至于如此慌慌张张?”
春意急忙把帘子打起,屈膝跪地道,“娘娘,若没有紧急的事情,奴婢也不敢来打扰娘娘。实在是宸宫柴房忽然失火,奴婢听得蹊跷,所以便暗中去进去查看,谁知,却刚好看到皇上身边的梁总管亲自带了人,从柴房里救出了个人,奴婢不放心,便偷偷的跟上去看,结果,结果却发现……”
话说到这里,春意却猛的打个寒战,似乎看到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所有的计划,出乎意料的执行艰难。
而事到如今,春意也是慌了心神,皇上如果要亲自插手此事,那么,她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看到了什么,直接说就是。总不能是死人又活了吧?”
皇后不悦的道,身子微微坐起,春意赶忙上前去扶着娘娘坐好,脸色是六神无主的惧怕。
“娘娘,奴婢看到……原本该死的锦言,又活了。”
她眼睁睁看着梁总管打着宫灯,身后的小太监抬着人进了那空荡荡的宫殿,没有声音,没有交流,只是将人放下,便又离开。
而皇帝的心思,向来便难猜,天威难测,龙心多变,谁知梁总管这么出面救人,到底是不是奉了皇上的命令?
如果要当真是皇上的意思,那么,她春意跑不了,皇后……也跑不了。
“混帐!既是看清了人,为什么不早点来报?”
皇后猛的睁大眼,坐起来低喝,向来端庄雍容的脸色,也不由得变了几变,眼底含着一抹戾气道,“没用的东西!宸宫那狐狸精不是从来就会使尽手段的吗?如今却这么无能,连个小宫女都处置不当,还敢妄称宠妃?”
心里恨着,连这说话的语气,都让人听着,打心眼里发寒。
春意“嗵”一声跪地,声音颤颤的道,“娘娘,那现在怎么办?要真是梁总管奉了皇上之命,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