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影调息运气,身上的伤势已大有好转,他向凤承平摇摇头,示意不用搀扶,这时,秋明的话语从身后传来:“现在赶回去的话,不会太晚?”
叶影并没有回头,只是答道:“也许。但我若不回去,岂不辜负了南宫家的托付?”
凤承平皱了皱眉,道:“贼人厉害,此时我们已落后小半个时辰,恐怕……”
叶影只是道:“我独自前去,承平你不用同行。”
“你这是什么意思。”凤承平的语气顿时转冷。
却听得叶影说道:“今日少昂堂主离席,神色匆匆,你就不担心唐家堡出了什么岔子?”
凤承平顿时愣在原地,叶影继续说道:“我知道唐家堡高手如云,底蕴深厚,但少昂堂主那般的人,竟是不顾南宫老爷子大寿,径直赶了回去,你的那位师姐……”叶影转过头看向他:“别忘了你这次来南宫家是为了什么。你想要的东西,我会尽力帮你向南宫公子商量,你且放心回去。”
“可你现在……”凤承平上前一步,说道。
叶影长呼一口气,道:“不碍事。方才这位前辈也说过了,那些人另有所图,不会为了我一个地位卑微的捕头而暴露身份,再说,小时候捉迷藏,我可是很少输给你啊。”
凤承平不在多说,他已经明白了叶影的意思。
作为一个朋友,以及一个公门之人,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凤承平转过身,看向唐家堡的方向,他的心跳蓦然加速,额头不断的有汗水渗出,双手却是冰冷,这种感觉,先前在南宫府已经出现过一次,现在又再次出现了……他尽力压制住颤抖的身子,咬牙道:“好好干,等着你升官发财那天请喝酒。”
“没问题。”叶影笑道,大步向前走去,同时挥手道:“我拜托你的那件事,若是麻烦,就不必了……”
凤承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叶影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眼前,他握紧了拳头,轻呼一口气,转首看向靠在一旁的秋明,拱手道:“前辈,又见面了。”
秋明并没有流露出惊讶之色,只是赞许道:“我只是出了一次手,你便认了出来。不愧是唐巽鹤的弟子。”
凤承平看着自己的双手,回道:“我克敌的功夫就在这双手上,自然对它要关注得多。”旋即又抬头看向秋明,说道:“只是不知前辈何以认定我是他的弟子。”
秋明轻笑一声,摇头道:“年纪轻轻,问题倒是不少。我知道那道剑气的来源,也知道他是为了找什么,知晓老屋的人本已不多,然而其中不少人以为老屋的掌控者仍是唐傲那老头,但我知道,以唐傲的性格和你的资质,他是绝对不会传你这手功夫的。”秋明皓如白玉的十指轻叩树干,一层层树皮渐渐滑落,他的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病树前头万木春……唐傲已逝,那么接任的便是那位靖难之役后七年未踏出山门一步的唐巽鹤唐先生了。未曾想到,唐傲已然死去,唐门竟是没走出一点风声。”
凤承平嘴角多了一抹笑容,道:“我先前委实不知前辈身份,竟是对门中之事知道得如此详细。”
“先前?那么现在猜到了?”秋明亦是笑道。“封五在你手上,那日密道中未成之事,今夜君可再试。”
凤承平抬头望天,道:“我很少做自取其辱的事。”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向秋明,说道:“另外,我保命的功夫,”说话间,凤承平双脚向后一点,竟是凭一息之力跃出了七八丈远,而声音也是从越来越远的地方传来:“就在这双脚上!”
秋明看着天空升腾而起的烟火,眼中多了一抹亮色,脸上依旧是保持着那副笑容:“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要嘴硬啊。”
他信手拈起一枚受烟火震动落下的新叶,望向南宫府,随即看向身后唐家堡所在的方向,将那枚新叶放在眼前,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两耳塞豆,不闻雷鸣。”声音并不大,发声者内力低微,尚未入品,似乎还带有几分倦意,可当秋明听到这句话后,却是双手微微一颤。
随即拱手道:“原来是秦王府侯先生亲临,幸会。”
来人一身黑衣,素冠玉簪,依旧掩盖不了面上的那股病容,他回礼道:“秋副门主,一别多年,可曾无恙?”
秋明微微一笑,望向那病怏怏的来人:“尚未身死,让侯臻羽先生失望了。”
侯臻羽并未恼怒,他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秋明身前,稍有些气喘,却是依旧挺直了腰杆,说道:“秦王府是为了大明,冷秋门亦是为大明。当今明主治世,四海升平,君若身死,我大明岂非又少了一位栋梁?”
秋明冷笑道:“我却从未听过夺侄儿江山的明主。”
“夏商未出儒者圣人,”侯臻羽缓声说道:“如今已是遍地桃李。”
“可惜有一位方姓的大儒被某位明主给诛了十族。”秋明眼中已是多了几分血丝。
侯臻羽笑道:“病树前头万木春,这话可是秋副门主方才所言。习道者,身正,言无立,于后世何言哉?”
秋明看向侯臻羽,问道:“那侯先生作为江东宋儒之徒,又如何?”
侯臻羽猛然咳嗽起来,过得好久,嘴角终是渗出丝丝鲜血,他伸手拭去,这才抚胸说道:“在下如今,已难立身矣。”
秋明不由得叹息道:“我敬重尊师为人,敬佩先生学识,当初先主欲请先生出仕,却是遭拒,未曾料得日后竟是投入秦王府下,世易时移,当真让人唏嘘不已。只是多年未见,侯先生的病症似是更加严重了,我认识一名杏林高手,也许能够为侯先生你医治一二。”
“多谢秋副门主关心,可惜它早已化为顽疾。”侯臻羽勉力笑道。
秋明伸出右手,附于侯臻羽肩头,说道:“侯先生患疾于何处?又是何故化为顽疾?”
侯臻羽笑而不答,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病发于心,患为天下。天下有疾,殆有医者?”
侯臻羽没有说,秋明已经明白。
他看向南宫府,叹道:“先生此次前来,不知七星哪几人作为随行?”
侯臻羽微微一笑,看向秋明放在自己肩头的右手,道:“七星各有职责,就算是我,也无权调动。只是一人与我尚有交情,共行于此。”
秋明撤手,摇头道:“他不愿见我?”
“还是不敢?”
侯臻羽摇头道:“虽有交情,我却也不知他心中所想究竟为何,只是对他而言,蜀地实有难以忘却之人。奈何斯人已逝,故地重游,端的是徒生悲凉。”
秋明大笑数声,道:“他不愿此时取我性命,换取自由,亦是让我无法对你下手。”蓦然握紧了双拳,道:“端的是好兄弟,好朋友!”
“秋副门主,他现在所在之处,乃是离此地尚远的一座小镇,可惜你的夸奖,他听不到了。”侯臻羽像是丝毫不惧,继续说道:“若无十足的把握,我又怎敢来打扰秋副门主的雅兴?”
秋明看着南宫府,说道:“此番先生前来,也是为了那奇魄寒玉?”
侯臻羽笑道:“腾蛟化龙,我想,这奇魄寒玉也该功成而出了。”他摇头道:“可惜我与秋副门主一般,只是在旁,做一个看客而已。”
秋明皱眉道:“以摇光之能,夺取奇魄寒玉,并非难事。”
侯臻羽一阵轻咳,捂嘴笑道:“可那人已跨海而来,若摇光能取得此物,他亦能从摇光手中夺去。魏冷钦魏门主评价他的那句话,我依然记得很清楚,你也该明白。”
“除非天下剑器尽毁,”秋明已将那句话深深的记在了心里,此时再次提及,整个人像是充满了力量一般:“否则,无人能够从剑道上击败他!”
“倘若世间真有剑神,”侯臻羽咳嗽数声,缓缓道:“我虽不通武学,但我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一定是最接近的那一个……”
“可他当年还是败了。”秋明说道,“他让大家明白,即使化境登仙,亦不能保证完全的成功。”
“一个人若是有了感情,那么他的剑会变得迟钝的。”秋明苦笑道:“这已是没法避免的事。但倘若没有情感,习武又是为何?”
“难怪秋副门主会有永结无情游之叹,”侯臻羽摇头道,“但倘若我说,当年他,是故意败的那一场,你又有何感想?”
秋明全身巨震,看向侯臻羽。
后者微笑道:“臻羽听说过,欲为神者,既承之勇武,亦不失智谋。”
侯臻羽缓缓说道:“他这次,还要看看那位意欲与天相抗的人。”随即指向南宫府,说道:“那么你我二人,不妨在此看看他们又将搅起什么风浪罢!”
绝圣弃智,非人哉?
绝仁弃义,非人哉?
绝巧弃利,非人哉?
风起云涌,当见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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