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望向房顶,看着那柄倒悬在半空的断剑,仿佛下一瞬它就能够重塑青锋,凌空刺下,如同天神带来的惩罚一般。
只有一个人例外,他蒙着面,手中的剑依旧平稳,挟持着眼前的人,他的目光也没有离开他的目标,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屋顶时,他偏偏朝下看去。
因为这一招,他自己也曾用过,所以他反应的动作,都遵从着自己的直觉,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而这种直觉,对他而言,简直比圣旨还要管用。
对危险的敏锐判断,往往能够救他一命。也正是靠无数次经验累积下的判断,他才能够一次又一次的完成上面的命令。
所以当他感觉到那丝杀气的袭来,整个人的身体已经开始往后,躲开那致命危险的一击。而随后,他就听到了那一句话:“我也劝你最好别乱动,刚过完年,真不想杀人。”
说话之人大概三十多岁,身着素袍,胡子拉碴,一脸严重睡眠不足的模样,他虽是一副懒洋洋的态度,但出手可一点也不懒。
当他说到别乱动时,已经将那名年轻男子掩在了身后,气袖鼓胀,一股接一股的气劲毫不停歇的冲向蒙面人,将其迫出了屋子,抵在了门外,后者正欲还击,却是惊骇的发现了一件事情:
整间屋子腾空而起,撞破了屋顶,那柄悬在房梁上的断剑此时已经落在了那貌不惊人的男子手中,而当他说出杀人两个字的时候,剑尖离那件锦袍的距离不足六寸。
他根本就没想过取自己的命,只是为了将他迫出房屋,从而专心对阵无根门的高手,对方似乎早就赌定自己一定会后撤躲闪,莫非这就是杀人者之间的灵犀?
那高冠锦袍之人稳稳站定,仍是钳住了谷心萝的手腕,牢牢的将她缚住,看着对手,冷声道:“好大的狗胆!”
那人只是笑了一笑,无奈的摊摊手,道:“光天化日之下,还敢拐走小孩,你们无根门的胆子似乎比我要大得多啊。”他指了指四周,声音蓦然提高,道:“莫非陈玄英你已记不得《大明律》了?还是说,魏公公的手下已胆大妄为到了如此程度?”
陈玄英一怔,随即一瞥四周,原来那人以劲道将整间屋子提起,随即又压在了市井之上,此时自己手中正扣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娃,众目睽睽之下,已是铁证如山,何况对面竟然一语就道破了自己的身份,若是干爹的敌手,跑到皇帝那里参一本,自己受罪事小,可以皇上的心性,恐怕会给干爹带来极大的困扰……
念及此,他笑了笑,道:“本座只是看着这小女孩长得可爱,忍不住亲近一二,哪想得这小女孩如此怕生,看来本座还是不擅长应对小孩子,哈哈……”尖笑数声,陈玄英松开了手,一股阴冷的劲道刺在了谷心萝的手腕上,随即她手上的瘀痕便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人也不多心,径直走了上来,护在谷心萝身前,笑嘻嘻的道:“既然是误会,说清楚就好了,何必把别人的房子给撞破?我看兄台您必是富贵之人,也就顺手出点银钱,把这房屋给赔了吧?”
陈玄英面色一凛,不过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却是更为可亲了一点,他走上前去,向四方的人说道:“的确是本座鲁莽,这位兄弟教训的是。”说罢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手上,朝那突然出现的神秘男子递去。
一旁的赵老伯早已是面色发白,双股战战,看着那锦袍人走近,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却是被身旁的男子拉住,只见着他脸上依旧是那副自信的笑容,仿佛能影响他人一般,连带着自己,也莫名的定下心来。
陈玄英的手停在半空,只是惊奇的打量着这个看上去笑得挺难看的男子,手中的银两被他轻轻拿走也不知不觉,就这样足足盯了约莫小半柱香的时间,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奇怪。
因为陈玄英那惊奇的表情,还参杂着一丝嫉妒,悲哀和嘲讽,从眼中一闪而逝,只让眼前的他看见,随即他问了一句奇怪的话:“活着是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对方没有任何迟疑,迅速的回答道,末了,又反问了陈玄英一句:“现在好受些了?”
“看来今天并不是没有收获。”陈玄英转瞬之间变得孤高起来,他挺直了腰,华美的锦袍披在他修长的身体上,看上去像是一只即将展翅的雄鹰,他望向远方,喃喃道:“我是真想知道,他传你这招之后有没有后悔?”
周围本是准备看热闹的人群见得事情就这么波澜不惊的掠过了,渐渐散去,他摸了摸谷心萝的头,满是无所谓的答道:“也许吧。”转了转头,发现再也找不到那个蒙面人后,也只有无奈的摊摊手,道:”我也真想知道,为什么会和天外天联手?“
“道长,送你一句话。“陈玄英转过身,冷冷的道:”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
被唤作道长的人一躬身,一改先前的嬉笑态度,仿佛转瞬之间换了一个人一般,左手作礼,道:”贫道多谢赠言,只不过也还赠施主一句话。“
陈玄英顿住了脚步,并没有回头。
”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天网……“陈玄英反复念叨道,随即锦袍一挥,整个人竟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双龙镇。
“叔叔,你好厉害啊,把那个坏蛋给打跑了!“谷心萝舞着小手,向他说道,随即又跑向一旁的赵老伯,问道:”伯伯,你有没有摔着?“
赵老伯此时正数落着他的女婿,见得小心萝前来关心,不由得喜笑颜开,连声道:”不碍事,不碍事。你没事就好啊。“说到这里,上前两步,朝男子一拜,道:”小老儿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呐,这点东西,还请大侠收好。“言罢从胸口解下了一块玉佩,一旁的女婿见状,眼神一滞,也顾不得被骂,一个跨步捉住了赵老伯的手,连忙道:”爹,这东西……“
赵老伯一瞪,将女婿的后半句话生生的憋了回去,他笑道:”还望恩公不要推辞。“那人怔怔的看着赵老伯的面容,没有多话,而是将玉佩推了过去,道:“老丈已不认得我了?”
赵老伯被这话问得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他眯着眼,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位武林高手,脑中回忆迅速翻腾,想要搜出一张熟悉的面容,但细看之下,并没有能够与之对应的记忆,赵老伯迷糊的摇了摇头,道:“大侠……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人面容苦涩,摇头道:“也难怪老丈记不得我了,当年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小镇,现在算来,恐怕已过去快二十年了。”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平遥和谷心萝,道:“我那个时候,不见得比她们大多少,若是没您给我的干粮,我想大概在哪里就饿死了吧?”
“嗯?”赵老伯听闻这话,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的两眼圆睁,指着那人,高兴的嚷道:“树子!你就是当年的那个小树子?!”
那人干咳两声,一脸歉容的笑道:“老丈虽然年事已高,不过还记得我,嘿,还真是让我高兴。”
“唉哟,小树子啊,这一晃都快二十年过去了,我差点认不出你了。”赵老伯拉起被唤出小名的男子,脸面涨红,说道:“你啊,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藏在高处,以前待树上等我煮好吃的,现在却是待在我家楼顶了。”
赵老伯转身给自己女婿说道:“你先去镇上找几个木匠来把店修一修,今天就先不忙做生意了,对了,和翠儿一起去罢。”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树子,见后者面上并无不快,心下稍定,向平遥和谷心萝介绍道:“看来我真是老了,连这孩子都没认出来,来,我给你俩介绍一下,这位姓常,名仲树。”他转向常仲束,说道:“树子,这两位是……”
“我想我应识得。”常仲束笑道:“萧门主与石先生的高足,身份都不一般。”
常仲束看向赵老伯,说道:“老丈,您先回去吧,放心,他们不会再来了,我这次来,一是探望你们,二是要来帮朋友一个忙。”
“好好好,”赵老伯连声应道:“你现在本事那么高,我也就放心了,老头子我虽然半截身子都埋在土里,不过能看见你这么出息,也是高兴得紧,可惜岁月不饶人喽,那时的你,才这么高一个小子……”赵老伯比划了一下,又连声叹道。
“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常仲束沉吟道,随即看向了平遥与谷心萝:“这是第一件事。”
“刚才还要多谢常大哥相助。”平遥一礼,拉着谷心萝致谢道。
谷心萝低垂着头,念叨道:“常大哥,常叔叔,仲束……种树?”忽的抬起头来,问道:“叔叔你为什么要叫种树啊?”
这话一出,平遥哭笑不得,常仲束倒是一副随意的表情,道:“我取名字没太多讲究,好记就行,我的朋友每次在树下乘凉就会想起我来,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好?”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小妹妹你不用谢我,刚才就算我不出手,陈玄英也不敢动你们了。”他扫视四周,道:“不愧是江湖八大派之一,可惜,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萧别情此时正站在一间庭院外面,只见那庭院上书着三个大字:
离别居。
一旁的石砚冰看着这满是悲苦的匾额,喟然叹道:“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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