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楼云渊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痛感在全身弥漫开来,将他先前的思绪全部震开,散落在血液中,被一股又一股的寒气凝结,直至消失。
他发不出声来,身体在颤抖,血液在溢出,楼云渊紧咬着嘴唇,他甚至感觉自己如果开口,会被瞬间而至的寒气刺破喉咙,他的唇已经发乌,体温渐渐的下降,只有靠着痛感来刺激自己不要倒下。
寒气带走的,不止是他的温度,似乎还有他的生命。
仅仅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楼云渊感觉自己已经度过了半生。他恨不得时间飞逝,将所有的苦痛全部倾泻出来,然而他又极其畏惧。
畏惧死亡。
畏惧这种类似死亡的感觉。
举目无光,浑身冰冷,无可言语,只能默默的接受。在楼云渊的心中,已经没有多少状况比现在更像是死亡了。
他遇到过很多接近死亡的时刻,他都还记得,比如年幼时中的金环蛇毒,比如被小师妹捉弄,采药时跌落山崖,比如试剑时,被人一剑刺入胸膛……
有不少次,都比现在更接近死亡,只差一步,只差一刻,只差一厘……他就再也见不到他想见到的人,听不到他想知道的事,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了。
但他从来不对外人提起这些经历。
楼云渊一直认为,痛苦很难通过分享来减少,相反,若是将它讲述起来,难免会让对方也勾起类似的回忆。但这并不完全是他从不提起的原因,在他的心中,他其实不算是畏惧死亡,而是畏惧死亡之后的未知。
面对死亡,他不能镇定,他也相信很多人和他一样,只是他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在这一点上也和他一样:相比死亡,更害怕死亡之后的未知。
楼云渊读过很多书,听过不少圣贤之论,但他们对于死亡的描述,大多不会直言,儒家讲未知生,焉知死,道家讲击鼓为逝。死之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像民间说书人那样描绘的有阴曹地府,十殿阎王?楼云渊并不关心这个,他想要了解的,是那种感觉。
漆黑,寒冷,孤独。
每次他觉得自己行走在生死边缘时,这些感觉的体会就十分的强烈明显。
如同现在一般。
体内的血还在流,从伤痕中慢慢溢出,滴落在脚下。
楼云渊感觉到嘴角传来一丝热气。
这一口喉头血,终于将他的意识拉了回来。
“这种感觉。”楼云渊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体内急速膨胀的气旋。
他运足功力,开始全力行转凤舞功决,气旋扩张到了一个极限,旋即开始缓慢的收缩,与此同此,一股灼热的真气从气旋中释放了出来,游走全身,与涌入体内的寒气迅速交织,再由内息冲击,消弭在个个穴道中。
楼云渊感到十分诧异,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凤舞功决,是师父石砚冰传授与他的,当时已经交代过,虽然是残篇,但是修炼的方法和状态已经全部记录在上面,只是无人功成,故而在通幽境后一无注解,二无感悟,被视作是前人妄谈。
由于凤舞功决独特的修炼方法,楼云渊仅仅是入门便花了三年时光,方成功聚起一团小小的气旋,而如今体内的那一块,不知道比他先前要凝实多少倍,而体内的暖流流过,竟是有治疗伤势的效果,皲裂的皮肤渐渐恢复如初,整个人除了看上去满身血污之外,伤势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凤舞功决?”楼云渊一边运功,一边体会着身体的变化,他的体魄比之前要强上了不少,体内的经脉被强制拓宽了一部分,内息在体内奔腾,再也没有力竭之感,而且胸前的气旋不断旋转,将体内的寒热气息维持在了一个平衡点,在寒热交替中,丝丝内息被不断催发,从体内各处迸出,通行全身。
“难道我现在已经快突破入微境了?”楼云渊脑中传来这个念头,先是一怔,旋即明悟:“是了,凤舞功决是通过体内形成的气旋将内息四散开去,并不是排到体外,只是常年累月的修炼,那些内息早已蛰伏体内,难以化为己用,而今我遇到外力阻碍,险些身死,逼出了这些内力。现在它们重新汇聚,如水入河,可以供我调动。十年了……终于要突破入微境了吗?”
楼云渊博览群经,倒是把原因给猜得七七八八,他性子不骄不躁,当初既然选择了这门特殊的功法,也就按部就班的修炼,只不过十年以来,一直处于一个原地踏步的境界,而今终于爆发,十年的积累悉数回归,不仅救了他一次,还因祸得福,破除障碍。
毕竟以君子堂的底蕴,石砚冰的手笔,任何一个门下弟子,苦修十年,都不会似他现在这般凄惨,不过这门功法实在有些邪门,并不能以常理来审视。
楼云渊感受到体内力量的回归,站在原地,盘腿而坐,运功一边抵御着外界的严寒,一边疯狂的修炼着,对他来说,这次的突然爆发弥足珍贵,必须要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下次自己是否还有今天这样的好运气,只有天知道。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辰,楼云渊缓缓的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寒气变弱了,再在这里修炼,也没法更进一步了,内息已经完全平复,气旋也安稳了下来,我已经将体内的情况巩固好了,前行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只是……”他皱了皱眉,心中涌出了一个念头:
“这里是地底,云南并无寒脉,这股强大的寒气,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他一边摸索着前行,一边记忆着所触摸到的东西。
忽然,他看到了点点亮光。
在完全漆黑的地方,忽然看到了亮光,宛如在沙漠中看到了绿洲一般。楼云渊先是欣喜,随后整个人绷紧了身子,他并不知道那亮光到底是什么,先前才经过一场大难,现在的他谨慎了许多,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待得还有三丈之时,一掌击出,打在了那团光亮上。
只听得一声闷响,再无声息,光亮依旧如昔,楼云渊放下心来,再度靠近,待得看清光亮,却是整个人为之一颤。
他本以为会是什么萤火之类的光亮,但凑近一看,却是看到了一根又一根的骸骨。
这些火,是人死后,伴随尸骸而生的鬼火!
楼云渊稳住心神,颤巍巍的靠上去,凭借着鬼火的点点光亮,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尸骸横七竖八的摆放在这里,足有六具之多,楼云渊凑上去,摸到了一根腿骨,鬼火凛凛,眼前的这根腿骨漆黑如墨,却是坚硬之极,自己全力尝试,亦无法使其破损,他又耐着性子,凭借微弱的光亮,审查了一番。
“太奇怪了。”楼云渊深吸一口气,眼中闪动的鬼火让他打了个寒颤:“一共六人,摸了摸盆骨,应该是四男二女,功力不俗,至少有两人是明心境界,功力最高的那人,虽身死于此,但他的外功已经练到了极为恐怖的境地,比之我见过的云大哥,也差不了太多。”
心念及此,楼云渊扯了扯嘴角,自语道:“难怪这么冷的地方,还有鬼火。这两人生前必定是明心境的高手无疑,死后尸骨犹有余气,感应到我接近后,气息对碰,温度升高,这才有鬼火亮起。”他看了看旁边的尸骸,咬了咬牙,抱拳道:“得罪。”随即捡起一块有光亮的骸骨,在光亮的映照下,割破了自己的手指,任由鲜血一滴滴的滴落。
鲜血流在尸骨上,很快就凝结在了外面,楼云渊长舒一口气,宽慰道:“没有就好。”看着血液的凝结,楼云渊疑惑道:“这两个通幽境的女子,竟是活活被冻死的。这里的寒气竟然如此强?”
忽然间,他隐约看到了几个刻字,连忙举起骸骨,然而鬼火在此时已经燃烧殆尽,楼云渊将骸骨放下,站起身来,摸索着刻字。
刻字均为一人刻下,楼云渊一瞬间就得出了结论。
因为这笔迹,他见过。
是他父亲的笔迹。
只刻了两字。
恨,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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