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庄子?列御寇》
放在以前,楼云渊自然知道屠龙之术为何,可自从自己在烟雨庄见过那条金瞳大蛟,再被千手慈悲这么一问,不由得犹疑起来。
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疑惑。
既然庄子曾言,列御寇能凭虚御风,楼云渊初读只为古人笑谈,然而自己习武之后,明白若修至明心巅峰,凭虚御风似乎并不是妄谈。
既然有屠龙之术,那么,创造它的人,若是没见过龙,为何敢放言屠龙?
武林传承了多久,没人想过这个问题,为何朝代更迭,青史断策,武林的笔墨却大多出现在草野之中?
楼云渊止住了自己疯狂蔓延的念头,问道:“您是说,这里曾有一头龙?”
“不。”千手慈悲的答案让楼云渊稍微收了下心:“若是这里有一头真龙的话,先不论江湖,怎么能瞒得过应天府那几个厉害家伙?”
然而他下一句话让楼云渊的心如同被重锤砸了一下:“不是一头龙,是两头蛟。”
“它们争斗,最后两败俱伤,气机相互牵引,加上南疆此处有人做了蒙天蔽日的手脚,应天府的望气高手自然难以发现。”千手慈悲像是在说一件好笑的事:“那些傻子在西北一带找了十多年,却不知这头畜生早就被引到了这里。”他咳嗽了两声,又道:“现在你了解什么是屠龙之术了?”
楼云渊愣在了原地,实在想不到这个地方竟藏有如此大的秘密,他犹疑的问道:“前辈……您将那恶蛟斩杀了?”
“放屁。”千手慈悲木臂一张,一掌挥了过来,扫向楼云渊,掌风直接将其按到在地,骂道:“小屁娃娃你懂个锤子,虽然只是蛟,但难度比屠龙也少不了多少,老子要是能斩了它,这江湖还有拦得住我的地方?”
打过一掌,稍微出了点气候,千手慈悲又笑嘻嘻的道:“老头子倒忘了你是楼枕云的儿子,嘿,也是个体弱的人。罢了,话给你说清楚,你可听好了,蛟并非动物,而是气运凝聚成的实物,屠龙之术,嘿嘿,说到底,就是斩灭气运的功夫,要真有人学会了,先别说哪去找龙了,朝廷第一个弄死的就是他。”
“是气运凝聚?”楼云渊喃喃道,又回想起了那日在烟雨庄的情景:“可我那天明明感觉到了它的生机,的确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活物……”
千手慈悲继续道:“你想知道你父亲为什么来找我吗?”
楼云渊没有做声,可殷切的眼神早已出卖了自己的想法,千手慈悲双臂环抱,转眼便是一副金刚怒目的面容:“他引来了两头畜生,竟然想要窃运!”
“什么!”楼云渊惊呼出声,虽然对蛟的形体还有疑虑,可他也明白窃运是如何一回事。这种近乎妖邪的术法,只存在于书籍的记载中,他从未在江湖中见过,这百年来,更是没听过有谁敢做这种有逆天道之事。
他看着老人愤怒的面容,轻声问道:“家父请前辈出手帮忙?”
“不错,你老子倒是真会看人,选中了我,他当时身体状态奇差,不然他也不会选这条路。”
“多谢前辈,云渊谢过了。”楼云渊躬身礼道,千手慈悲却是木臂一伸,隔着十余丈便将楼云渊的身子托了起来,道:“不用谢我,你父亲给我的条件我没法拒绝,倘若再来一次,我必然还是会再帮他。我给你说这么多,只因我等会有更多的事要找你询问印证。”
楼云渊心下了然,千手慈悲不仅机关铸甲出神入化,连武功也是深不可测,而他现在就像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子,终于抓到了一个可以聊天的人,要把憋在心头的“大事”一点一点说出来。
“孩子,你可知道江湖的机关术哪几家最有名?”千手慈悲看向楼云渊,出声问道。
楼云渊略一思索,便答道:“南疆的您,蜀道的唐门,北原的客栈,这三家的机关术,在我看来,已经是江湖的最高水平。”
“嘿,虽然功夫差劲,可见识还不错,客栈的货也认识,你倒是个懂行的,这样说起来就轻松多了。”千手慈悲嘿嘿一笑,道:“可这马屁却是过了,最高水平?嘿,嘿嘿,哈哈哈哈……”说到后面,千手慈悲竟是忍不住的大笑起来。
楼云渊不慌不忙,抱拳道:“非是过誉,千手机关,奇巧构思独步江湖,唐门机关,精巧绝伦,已臻极限,北原客栈,其建址亦可管中窥豹。放眼百年江湖,的确无出三家其右者。”
虽是夸赞,可千手慈悲的面容没有一丝的高兴,他沉声道:“百年?嘿,可真是好大的荣光。”
他问道:“你可知道机关术的源头在哪里?”
“源于春秋的公输班与墨翟。”楼云渊回答道。
“那他们的技术是哪里来的?”千手慈悲追问道:“机关术博大精深,一个人就算穷其一生,也很难臻至顶峰,公输奇术与墨家的策论仅是一项就能耗去三十年光阴来研习,他们之前,就没有人了吗?难道机关术是一下子蹦出来的?”
楼云渊愣住,不知该如何应答。
“我与老屋的那群人,算是沿袭公输班的机关术,而客栈,我虽只见过几件他们的作品,不过的确是墨家机关无疑。消失百年,倒是从没想过会在这样一个地方重现。”千手慈悲的语调有些感慨,不过很快就一扫而空,他继续说道:“许多人与你看法一样,虽说源头不是他们,但他们在世人中的确已经代替了机关术源头的位置,就我们看来,他们亦算是顶峰,你可知道为何?”
楼云渊乖乖的闭上了嘴,不作回答。
千手慈悲见他这幅模样,压低声音,道:“因为他们创造出了活的机关。”
“不可能!”声音极低,可在楼云渊听来,宛如耳边惊雷一般:“这只是传说罢了!”
“龙也只是传说。”千手慈悲不急不缓的回了一句:“你这幅模样呀,已经是信了大半。”他也不管楼云渊发神,自顾自的说道:“那才是机关术的巅峰,我当初帮你父亲,是因为他提出的构想,一个我无法反驳的构想。”千手慈悲的目光扫过四周,像是陷入了回忆了一般:“他对我说了两个字,创造。他知道我在参悟‘活’,那段时间,我简直入了魔,连我唯一的孙子,也受不了我那时好时坏的脾气,收拾了行李,趁我不注意,远走南疆。楼枕云告诉我,机关术与屠龙之技,是同一批人传下,可那群人在传授技艺的时候,故意将其分开,又在屠龙术中分离出了望气,寻龙,抽神,前两者皆有传承,后者因为独立出来难堪大用,这一脉险些断了传承。而机关术的传授,又因理念不同,分为攻守,家国,军民,他们故意制造矛盾,只是为了掩盖一件事。”
楼云渊不禁询问道:“什么事?”
“天降鸿运,福泽万民。夺其气运,逆天而行。”千手慈悲喃喃念道:“倘若有人学了望气,寻龙,抽神,又找到一个精通机关的人,帮他困住这些气运,那么屠龙之技是否还是笑谈?”千手慈悲望向楼云渊,道:“我派有载公输班师祖之事,的确与你父亲所言吻合,支离益,朱泙漫,墨翟,公输班四人,在当年的楚国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最后出了差错,却是赔上了整个楚国的国运,险些葬送诸子百家,当然,若你父亲所言为真,更早之前,有一位大人物,成功过……”
“黄帝铸鼎,天降金龙,载其破空而去,亲臣携须同行,共为天人……”楼云渊的脑海忽然想起了这一段,他扫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前方,道:“并没有证据……这些只是猜测。”
千手慈悲道:“不错,只是猜测而已,可那些猜测,与书中记载分毫不差的时候,我觉得,我必须要信他一次。”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道:“因为我实在找不出反驳他的理由。孩子,你知道一个老人最怕的是什么吗?”不待楼云渊回答,千手慈悲自顾自的说下去:“是岁月。我唤为千手慈悲,手是我最重要的武器,然而我老啦,面对那两头畜生的时候,也丢在了这里。”念及此处,他伸展了下两只木臂,道:“我现在的双臂,虽是机关,却比以前更加灵活自如,心念转动下,宛如我身体的一部分,你可知道,是为何?”
话已至此,楼云渊听得明白,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可他颤抖着双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不肯说,不愿承认。
千手慈悲替他说了出来:“因为你父亲第一个实验对象,就是我断掉的双臂,他,成功了!”千手慈悲的双眼变得通红:“活物!创造!他做到了!”
石破天惊。
客从远方来,何故听到如此诡谲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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