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背井离乡,本是做一项监督的工作,最后却在漫天黄沙下度过一生,甚至甘愿葬在楼兰,偃师到底做了什么,把公输家这些弟子“蛊惑”成这般模样?
楼云渊明白,楼兰这件作品一定倾尽了偃师的所有才华,让公输家的子弟沉迷其中,甚至不顾自己原先的使命。这种奇异的吸引力,就如同绝世秘籍对于武林人士一般。他叹了口气,说道:“偃师在为自己取名的时候,是否已经想到会有那一日?”
“谁知道呢?”千手慈悲嘲道:“这条路,并不是所有机关师,在行至绝地时都会选择的,而且成功的机会太渺茫了。想来楼兰对他的重要程度,已经超过自己的性命了。”
楼云渊默然,千手慈悲这样说,是否他也有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东西?楼云渊握着手中的念梦,不仅心下自问道:“我是否也有这样的东西?”
是杳无音讯,自己记忆已经淡薄的父亲吗?
是白发渐生,在苏州等待着自己的母亲吗?
是将自己视若己出,敦敦教导的师父?
还是那喜欢捉弄自己的活泼师妹?
楼云渊闭上双眼,用心回想,一幅幅场景飞逝而过。
随后,头疼欲裂。
像是一把尖刀,插入他的脑中,搅碎了所有的思绪。
很小的时候,自己被石先生收留,作为书童,成为了君子堂的弟子。可之前呢?脑袋中仿佛一片空白,他缺少对父亲的印象,缺少对童年的记忆,岁月仿佛在他六岁那年斩了一刀,将以前的东西通通切碎,丢在了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他想要找到这个地方,在看到父亲衣冠冢的那一天,他相信自己的母亲,知道这个地方,也相信自己的父亲,给他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个模糊的身影,所以他一路寻来,不仅是寻找父亲楼枕云留下的足迹,还有自己的记忆。
六岁,六年。小孩的记忆,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但他一定要寻到,他要的不是一个完整,而是一个心安。父亲似乎卷入了一场又一场风波中,可奇怪的是,自己与母亲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随着一路走下来,自己了解得越多,越是惶恐,越是担忧。
“后来呢?”楼云渊问道。
“楼兰重建,当年参与建造的人,早已灰飞烟灭,可楼兰的子民一代又一代的延续了下来。”千手慈悲说道:“再后来,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它又消失了。”
“前辈也在寻找?”楼云渊见千手慈悲一脸追忆之色,不禁说道:“想来楼兰一定集当年机关术之大成,若能得见,定然不负此生。”
“不负此生……”千手慈悲喃喃道,将这四个字念了许久,闭上了双眸,轻声道:“当年有人,也是和你说了一样的话,随后便去寻找这不显于世间的古城。”
“是燕前辈?”
“不。”千手慈悲看向楼云渊,叹道:“是我的女儿和女婿。”
楼云渊一怔,从千手慈悲的语气中,他已经明白了这两人的结局,歉然道:“抱歉,我无心……”
“没事,”千手慈悲干笑一声,挥手道:“老头子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这些还看不透吗?年轻人呐,总是有股冲劲,天不怕地不怕,总想看看那山顶的风景。可惜啊,山风凛冽,站不住脚便是粉身碎骨。”
楼云渊颔首,准备转开话题,向千手慈悲询问沐云索求的东西,却听千手慈悲继续说道:“我的女儿对机关术没有什么兴趣,却喜欢舞剑弄刀,后来我那女婿入赘我家,他的天赋倒是不错,把我的本领学了个四五成,自然也了解到了楼兰的秘密。他私下托人算出了楼兰的位置,执意要去见识一下那绝巅的风景,我那女儿爱他极深,拿了我两件护身物,和他一起去了,只是这一走,就是二十年呐……可怜我那孙儿,自小被我养大,后来受不了我的念叨,也丢下老头子走啦。算起来,他的年龄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了。”
楼云渊心下一凛,暗道:“千手慈悲前辈待在这里已经十余年,看来他的孙儿十多年前就离开了,不然怎会把祖父丢在这里不管?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能做些什么?”想到此处,楼云渊不禁轻叹一声,自己来寻找父亲的下落,眼前的这个老人,同时也挂念着孙儿。
“前辈,不知你那孙儿叫做什么,有何特征?”楼云渊问道。
“你要寻他?”千手慈悲笑道:“罢了,他回来又能如何?给我送终?老头子最后一段路还不需要人陪,若是回来看到我这幅模样,岂不让他伤心自责?”
“人与人总是很难相互理解的,可我相信,他一定十分挂念你,十余年寻你不得,恐怕以后会更加的痛苦。前辈,就这样度过余生,您,真的忍心吗?”
千手慈悲沉默许久,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楼云渊,这才缓缓伸出手,道:“这个东西,你拿去,若你们相离不是太远,会有感应的,能不能寻到,看天意吧。若是他找到了你,将此物交给他,他能解开,便知道该怎么找我,若解不开,找到我也没什么用。”说完大手一抛,扔出了一个块状物体,落在楼云渊面前。
楼云渊俯身捡起这东西,不大不小,刚好一手能够握住,此物有八面,每一面绘有刀兵,鸟兽,还有两面分别绘有两人,摸上去十分光滑,可入手感觉颇为沉重,不知是由什么材质铸成,楼云渊摸索了一番,并没有感觉出有什么异常,看不出有什么机关,他心中也明了,对方虽然与自己父亲相识,对自己却谈不上信任,之前能与自己聊这么久,无非是一个老人独居十余年,太过寂寥。
眼下,自己提出帮千手慈悲寻找其孙儿,以对方混迹江湖多年的经验,定然会留上心眼,即使知道些什么,也不会告诉眼前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人,可人及孱老,思亲更甚,想来这是千手慈悲所想出的最合适的法子吧?
“年轻人,你不向老头子讨要报酬?”千手慈悲见楼云渊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那件物事发神,不禁开口问道。
“未建寸功,何敢言报?”楼云渊摇头道:“何况,挟恩图报,我的父母和师长从来没教过我这样的道理。”他看向千手慈悲,双目炯炯,礼道:“前辈告诉了我许多我想要知道的事,这已经是莫大的帮助了。云渊有何颜面,再来向您索求?只是我下来前,受人之托,向前辈您讨一件东西。”
千手慈悲盯着楼云渊,似是想要分辨他这番话的真伪。双目对视下,楼云渊并未有躲闪之色,千手慈悲嘲道:“连迂腐都迂得这么像,难怪做了君子堂的弟子。说吧,谁让你来取东西?”
“是沐家的沐云公子。”楼云渊回答道。
“果然是这臭小子。”千手慈悲道:“多年不见,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怎么,南疆出问题了?”
“交趾内乱,大明派沐家前去平乱,未曾想功亏一篑。现在朝廷派出人来,意图再征交趾。”楼云渊简单交代了下他所了解的情况,向千手慈悲说道:“我本只为寻父亲昔年行踪,无意卷入此事,只是沐云告诉我,若下来取一件东西给他,他就会带我来见您。却是没想到……”楼云渊苦笑,自己好像被人算计了一番,免费当了一个跑腿的。
“嘿,势宗本就是从商人发展来的,这也算不得什么,这是他要的东西,你拿好了。”千手慈悲扔出一个书袋,指着自己左方幽深黑暗的道路,说道:“从那里离开,出去后,赶紧把东西交给他,不要看里面的东西,也不要猜他要的是什么,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特别是,你……你和其他人有些不同。”
楼云渊点点头,将东西收好,拱手道:“前辈放心,出去后,我一定把东西交到他们的手上。”说完,楼云渊默默运起了凤舞功决,向千手慈悲所指的路走去。
他们,当然指的是沐云和千手慈悲的孙儿。
“等等。”千手慈悲开口道:“现在还不是去楼兰的时机,你找不到它,即使有人算出了位置,没到正确的时间,里面依旧寸步难行,算起来,还有七个月……年轻人,这是老头子我给你的忠告。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要急于这一时。”
楼云渊点点头,转身向千手慈悲作揖道:“多谢前辈教诲,云渊铭记在心,前辈所托,定然尽心竭力。”话音落下,整个人已踏入了黑暗中。
千手慈悲握拳,楼云渊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体力气旋疯狂流转,将他整个人向前推去,黑暗之中,他靠着这股推力,不断地前行。
“心性不错,天资尚可,若你不是他的子嗣,千机图倒也可以传给你。可惜啊,”待得楼云渊离开后许久,千手慈悲怅然道:“你们这一脉的人,是绝不能掌握千机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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