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个字一经吐出,全场鸦雀无声。三仙盟众人是又疑又惧,阿碧与王语嫣则是惊喜交集,王语嫣此时顾不得对面有强敌环饲,快步奔向楼下大喊:“表哥,表哥,真的是你么?”
她适才听见说话声音,已确认是慕容复无疑,可这事件太过突然,自己一时竟不敢相信。此时夜色已深,庭院之中更加静谧,这一声呼唤显得无比清楚,关切之情蕴于其中,在场的虽是敌人,也难免有所触动,皆往窗台望去。
只见窗口现出慕容复的人影,身形变动,足尖轻点,从二楼直挺挺落了下来,矫然若兔,澹定如仙,与之前疯癫失常的神情大相径庭,正是当年南慕容之风范,皎月之下,更显得气态超群,虽一身布衣微显简陋,却难掩贵气.
三仙盟一干人等心胆俱裂,见慕容复恢复武功,心知命不久矣,连对敌之心业已无力,只差脱下兵刃引颈就戮,谁知慕容复看都未看众人,径直走向语嫣身侧,垂头说道:“且站到一边,一切有我。”
说完突地疾言厉色,目光射向抓住阿碧的两名岛众,尚未张口,两人已经缓缓松手,向后不由自主退了两步,阿碧一得自由,也迅疾跑到慕容复身侧,喜极而泣,只想偎在慕容复怀中大哭一场,却知事情仍未解决,强忍着喊了句:“公子。”
慕容复如何能不知她的情意,点了点头,替她拭了眼泪,拉她过来站到语嫣身侧,自己走向三仙盟众人所站之处,朗声说道:“我姑苏慕容家与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素无嫌隙,我万仙大会虽与乌老大几个动了手,却也未曾伤你们一条性命,如今却为了区区秘籍趁我之危,可是好狠的心!”
一番话说的诸人皆是惭愧不已,唯独海里鳌嫉恨慕容复杀了柳宗思,满脸不屑,望向一边,故意不去看他,慕容复一见冷冷一笑,几个闪身便移到了他身侧,快的让众人根本无从防范,慕容复左手已两指已扼住海里鳌咽喉,眼见取他性命就在旦夕之间。
王语嫣阿碧见状同时想道:“他这是要将在场的岛众连同两个首领都杀掉么?可他看起来也刚刚痊愈,不知武功是否完全恢复,这一众人拼上来,可别受了伤才是。”
唯独鬼夫子老奸巨猾,心思缜密,见慕容复迟迟不动手,显是未曾抱着杀机,只是威吓海里鳌,以示诸人性命皆在他一念之间,果然慕容复已经开口:“你可是想替那杂碎报仇么?他有心欺我女人,我自不能饶他,不过你们,我倒另有些用处。”
言语之内显是要留诸人一条生路,众人如何听不出来,皆是面露喜色,长出了一口气,就连海里鳌也不免心里暗自庆幸。鬼夫子抱拳拱手,长施一礼,说道:“慕容公子果然风采依旧,老朽见了也甚感欣慰。”说的好像刚才劫走慕容复的里面没有他一样,厚颜无耻之极,慕容复听了也是皱眉:“一把年纪,倒是好厚的脸皮。”
随即沉吟一下又续道:“不过成大事者,荣辱羞耻皆要抛在脑后,你们这种人恰好于我大业有助,若是甘心投诚于我,不但性命可以饶恕,你们各派武功缺陷纰漏,我也可以指点传授,不知意下如何。”
说是商量,其实哪有半分询问的语气,碍于情势,即便再苛刻的条件也自然应承,何况得慕容复指点武功,本就是对自身大有裨益的事情,鬼夫子如何不从,望了一眼被慕容复制住的海里鳌,海里鳌也有所动心,朝鬼夫子点了点头,无论日后如何,如今先应承下来,保住性命才是正道。
王语嫣在一旁听见,却心中凄然,“表哥仍是不忘复国大业,呵,看来这疯不疯,却又有什么区别,我偏是如此命苦。”但又想到适才慕容复将自己归为他的人,也难免有些欣喜,叹了口气,“也罢了,不管他做多久皇帝梦,我便陪着他一同发梦便是了。”
只见鬼夫子与众岛众皆向慕容复抱拳鞠躬,以示臣服,慕容复将海里鳌松开,海里鳌也勉强鞠了一躬,慕容复又再问道:“你们三岛共有多少岛众,又何故来到大理,一一说与我听,不可隐瞒。”
鬼夫子等人既已归在慕容复麾下,自是据实以告,“我三仙盟如今算上岛内门徒,也过了百人,以后皆听公子号令,不敢有违。”
慕容复微微一怔:“三仙盟?”
鬼夫子这才想起这三仙盟是初创不久,连忙将缘由说与了慕容复知道,慕容复心念一动想到这三岛分在各地,势力恐怕并不齐心,这鬼夫子城府极深,只要自己恩威并施让他心悦诚服,不失为一个好幕僚,便起了拉拢之意,说道:“照你这么说,刚才被我杀掉那个也是三仙盟里的首脑了?他既已死,那个岛自此便归你一并接管,只是不知你是否有本事让他门徒安心.
鬼夫子还未答话,身后一名极乐岛岛众已表露心迹愿追随夫子,另外几名极乐岛的听了以后也无不附和,原来柳宗思座下门徒,皆于他心性仿佛,拜在他门下,也多是好色淫邪之人,几无义气可言,是以此时见鬼夫子可能接管极乐岛,当即表了忠心。
鬼夫子听罢心下大喜,倒觉得柳宗思死的应当应分了。“属下誓死效忠。”又再拱手施礼。
慕容复一摆手:“你们且先回去,我之后会一一去岛上访查,授你们令旗,只要不生二心,担保没什么亏待,但要是再生邪念。”一瞥柳宗思尸身,拔出长剑,信手一握运起内劲,长剑即刻一断为二。
众人知他此意在于立威,也惊叹于他精湛内力,皆心悦诚服,鬼夫子道:“今后三仙盟但凡公子号令,莫不遵从。”
海里鳌望了鬼夫子一眼,恨他太过无耻,但碍于情势,也只得附和,慕容复微微一笑,“海里鳌,我见你天庭有隐隐青筋毕露,知你学外家功夫已到了瓶颈,再练下去恐怕难有所成,三月之后,我去你岛上,赠你华山培元心法,当有进境。”
海里鳌本是心存不满,听了这一席话,却难免有些感激,一时竟无言以对,低下头去,慕容复见状心中下了判定:“是个粗人,不堪大用。”接着说道:“天色已晚,你们将这杂碎的尸体自行处理,便去歇息吧,我尚有事。”说罢转身携着王语嫣与阿碧离开,留下一众岛众怔怔出神。
月朗星稀,三人走出庭院,夜风清爽,拂面醒人,王语嫣只感到之前种种如梦境一般,分外不可相信,忙问道:“表。。表哥。你怎么会突然。。。”
慕容复道:“过去的事不需多提,倒是多谢头先的打斗将我后脑重创,昏了半刻神智立时清楚了,想是天意使然,不绝我慕容复中兴大燕之宏愿。”
王语嫣见他心中又是复国大业,不由得又是恼怒,又是欣喜,恼怒的是他执迷不悟,不肯多些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欣喜的是见他自信神态,又回到当年丰采。这般心情实是矛盾,也说不出来,只付幽幽一叹。
慕容复瞧了瞧她,似是没见过一般,心中千言万语无法言说,他自幼已将复国作为毕生志愿,儿女私情极少挂怀,从前对王语嫣虽是喜欢,却从未有所表露,在复国面前更是随时可以将其牺牲,可经历此番变化之后,忽觉名利权势,也未必就胜过一片真心,难免有所触动,“这些时日,可苦了你两,我。。。。万般感激。”
他从不擅说情话蜜语,但这几个字声音温柔真挚,却是发自内心,王语嫣阿碧如何听不出来,心头都是一甜,只觉自己这些天来的委屈心酸,尽是有了回应。
回到之前客栈,又在另两间客房之间加了一厢,慕容复让二人各自回房睡下,“今天你们也都累了,好好休息一宵,明日一早我们便即刻出城回宋。”
语嫣阿碧此时但觉在他身边已是很好,去哪都是无碍,知慕容复心气极高,想到在大理受段誉庇护便十分厌恶,因此也不拂他的意思,只嘱咐他早些休息,便各自睡去,这一夜虽是各怀心事,但眼见慕容复好转,总是喜悦大于忧愁。
慕容复回得房去,千钧包袱负再背上心头,如何安睡,变坐在桌旁倚着思量,屋内唯剩一灯如豆。他忽觉自己奔波半生,从未一天尝过真实快乐,如今又心智复原,却丝毫提不起欣喜之感,心中想起过往种种,为了所谓大业,杀包不同,间接逼死王语嫣之母,都觉无比愧疚,“我可是真的做错了么?”
但这念头只是一瞬,脑中马上想到少年之时,慕容博诈死之后,在家中地窖教他武功,不时讲些王侯创业的故事勉励他积极复国,讲到汉高祖刘邦逼死一众创业功臣时,慕容复也提出微词,只觉这种作为太过残忍,不少兄弟都是自沛县就一路跟刘邦起事,感情何其深厚,却最终难逃兔死狗烹之运。
“爹爹,这刘邦怎的如此背信弃义,不是大丈夫所为。”
“你懂得什么,无知小儿,成大事者务必当断则断,任何挡在前面的阻碍都要杀的干净,管他什么生死兄弟,若是一味妇人之仁,哪来的大汉后世基业?!复儿,你且记着,这世上没有一件事一个人是大过复国大业的,必要时刻,就连你爹我,亦可为你成就大业牺牲!”
当年的对话情形又浮现眼前,慕容复心道:“这念头压在我身上已二十载,却是对是错?爹爹,你给我种下这等野心,今日你又如何给我一个答复?”
他生平最为敬重父亲,向来为父命是从,想到此节,不由得想当面询问慕容博,自己如此空守迷梦,是对是错。想到这里打定主意,要重返少林寺当面问询,若是世上有一人可能开解自身,那或许便是父亲了吧。这样一想,心中顿时轻松许多。
他不经意间瞥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是阿碧一个人照顾自己时一针一线缝制的,不由得想到这也是一桩难了却的公案,两女对自己皆是情深意重,如今又如何对待,自己尚未立业,何来成家,但就此辜负情意也属不愿,只得想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且将她们送返苏州再作计较。”
第二天一早,慕容复将自己的行计打算告之语嫣阿碧,“我先送你们返程姑苏,再去少室山一趟看望父亲,有些事情要当面与他询问。”
其实从大理出发至两地,折返路程都是差不多,但慕容复宁可舍近求远也要先送二人回到姑苏,意图是不愿让两人再与自己一般江湖漂泊,二女心中也有分数,但都表示不愿回去,慕容复想到去少室山一行只是探亲,并无凶险,因此也未多说,三人一路走走停停,水路旱路相并,走了两个月,终于到得少室山门。
刚要踏上,只见两名僧侣将三人拦下,一僧双手合十道:“少室山不容女眷随便出入,二位女施主且山脚下安歇吧。”
慕容复听了先是一愣,语嫣已经说道:“这位小师傅,之前各派云集少林之时我已经去过,怎的如今反而不许了?”
小僧人恭敬答道:“上次事属特例,如今已无集会,少林寺是清修之地,还请女施主体谅。”
慕容复哼了一声,他适才听语嫣说起上次之事,不由得想起段誉以六脉神剑将自己衣冠打碎,落得仓皇尴尬之事,此事在他心中引以为耻,一经想到,火气便由自上升,他心知少林寺如今除了扫地僧等几位潜修高僧,武功皆未绝顶,自己便是现在携着语嫣阿碧闯将上去也是无人敢拦,但又顾及父亲尚在此清修,不好闹的太僵,强忍怒气抱了拳说道:“在下姑苏慕容复,烦请小师傅通秉给知客管事,说与他们听,想必会给这个面子的。”
谁知听闻这话,两名僧人顿时变色,踉踉跄跄奔了进去,慕容复心道:“这两个小沙弥好没礼貌,但想是去通报了。”转头对语嫣阿碧说道:“不用听他胡沁,我爹与少林寺有如此渊源,这点面子总要卖的,你两跟着我便可,一步也不必离开。”
说罢竞自踏入大门,只见少林寺宏伟群殿钟声幽幽,端的是一派名寺之风,头先一次来时心有杂务,人声鼎沸,无缘细细观赏,此时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忽见由南院奔来一群棍僧,身后正跟着适才两名小沙弥,慕容复久历江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连忙对两女低语,“你们先退在我身后,不要妄动。”当下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懈怠,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对面棍僧首领已经张口:“把来人给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