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离在岛上时,便将那半成品残尸的脓液用竹筒导了些,这会儿那京城主顾的小黑雀在她房间里等着,此时便就正好给他送去。这小黑雀也是那主顾带来的,速度比一般信使还要快,但在有记录的各家信使里,也没有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黑雀的,摆明了是隐藏自家的身份。
白天看到有人竟然因为碰了尸体里的这种脓液而肢体龟裂的,谢流离也着实吓了一跳。这在六螺城志上可没有写,那之前这撰写城志的人,是真的没有发现,还是故意遗漏呢?如果是故意遗漏,那便有什么险恶的用心在里头了。
这种脓液灌入“异物”之中,贯通死尸的经脉,那还活着的半点残魄便能将指令传导给周身各个部位,宛如再生。
谢流离只庆幸那晚上拔出“异物”的尸肝时,没觉察到多少脓液沾在手上,且后来又洗了澡,到了白天自然也没留下任何残渍。若是没有洗澡,那手指头和血液当中,便可能渗进去这种东西了。
那小黑雀眼神灵动,盯着她炯炯有神,多数时候,不管她在干什么,小黑雀都盯紧了她,就好像她是犯人似的。
谢流离将竹筒和信用油纸抱住,系在它腿上道,“你老看着我干什么,嫌我收了你主人那么十几箱子的钱?不过话说回来,你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会知道我徒弟的事?怎么就能断定,我一定会接下这桩生意,又怎么能断定,我徒弟的残魄一定在这里呢?”
她的徒弟叶炎,曾是她兄长族学里的门生。她十二岁的时候便立志要收一个徒弟,恰恰好地在她兄长的族学里相中了叶炎。后来她成功地将叶炎拐带跑了,扬言要在帝京建一个自己的学馆,教授别人玄学鬼道。
那时候一分钱也没有,是叶炎帮她砍树和泥,在帝京城郊里盖了一个小小的学馆。谁知到后来还是一个学生都招不到,只有叶炎学她的手艺,因此啊,叶炎可说是她唯一的知己。
三年前,叶炎死在了学馆门前的水沟里,尸体泡得辨认不清,身上却带着她发给他的师门黑铃铛。于是谢流离将他埋在学馆门前,后来也再没收学生,更没收徒弟。
叶炎比她还大上两岁,他十四岁时,她才刚好十二岁。初时,叶言还将她叫做“师父”,到后来,他便叫她“丫头师父”,再后来到了他死前,便只叫做“丫头”了。为了这个称呼,她没少与他干仗。他要是活到如今,也有二十一了。谢流离心里想,或许这样也好,她的徒弟谢言永远都是少年郎,而她的年岁到了如今,也终于算是大过他了。
谢流离脑海里总停留在叶炎死前那个落雨的下午,那个系着逍遥巾的少年倚靠在房檐下,落下来的雨帘将他与她隔开,她没看到他说话时的表情。他说,“丫头,咱们学馆房顶漏了,等明天雨停了,我弄点泥上去补 。”
可是直到现在,学馆下雨的时候还在漏水。想到此眼眶一热,谢流离深吸一口气。
系好之后,谢流离将它抓起来,“你记得跟你主人说,这里面可是剧毒,别当成松醑春给喝进肚里去。”
小黑雀面无表情地飞走了。谢流离呵呵两声,也是,一只鸟能有什么表情呢。
等这监视她的信使走了之后,她才将小黄兽谢九从照袋里抱出来,塞进衣襟里,走下楼去。
此时饭堂人已经散去了,蒋大正趴在门上听什么声音,一看见她走下来,就瞪大了眼睛招她。
“怎么了,见鬼了?”
“还真被小道长给说中了!”蒋大声音怕到了极点,半蹲着身子堵着门,“院院院外有人在撞门!”
谢流离叉腰一笑,“你让它算算术,算得出来不就不是鬼了?”
蒋大急的额头冒汗,“我让它算了,它不答啊。”
谢流离在门上听了一会儿,说,“你这院里院外两扇门,结实得很,它撞一晚上也撞不开的。”说罢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黄符纸,还有她师父的开山笔,写了一个云篆贴在堂内的顶门上,说,“这下你放心了吧?”
蒋大擦一把汗,这鬼也没赶走,只能说是进不来。什么时候这鬼跑了,他才能说放心。
“有没有羊奶,给我来点。”谢流离赶忙地给小九儿讨奶喝。
蒋大说, “咱客栈里也没用羊奶做过餐食,圈里那头公的,是要留着明日里杀的。”
谢流离叹了口气,“那怎么办,没有奶水,我的小九儿可就惨了。”
“什么小九儿?”
谢流离将奶黄兽拿出来,蒋大没见过黄兽,还看着这不到巴掌大的东西挺可爱的,接过来自己还摸了半天,想了想后说,“虽然没羊奶,但我们阿白刚产了崽儿,狗奶也是一样喝嘛。”
谢流离使劲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合计,便遣到堂后的小花园去找阿白了。路上一边走,蒋大一边说,“原先我们看阿白看得紧,谁知道哪天白天他溜出去,就被前头巷尾金店的黑狗给干了,真是你说,气不气人!”
谢流离听到不干净的字,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但仍然笑道,“那阿白岂不是生了不少黑崽儿?”
“可不是?我们这个地方,黑狗不吉利。他们金店养黑狗,纯粹是因那黑狗极凶,能防贼。若不然我能知道这生的是谁家的么。”
走到阿白的窝前面,蒋大用火折子点了个烛台照过去,只见阿白果然浑身上下白溜溜的,里面一窝小狗崽儿躺在它怀里,此时正乖得很。
谢九早就闻到了奶渍的味道,此时两个小小的胳膊便扑腾了起来,便要向母狗阿白扑过去。谢流离将它放到阿白跟前,这家伙急吼吼地向前叼住阿白的一只乳/头便使劲地吸了起来。
母狗阿白被这震动惊了一惊,低头看见怀里多了一个宝贝,吸劲儿还挺大。它也没说啥,盯着谢九看一眼便睡了。
蒋大叹了口气,“这阿白,被人干了不吱声,生崽子不吱声,养别人的崽儿也不吱声,但没粮吃的时候,它就吱声了!”
谢流离看谢九喝得肚子都胀了也不知道停,赶忙地将它嘴巴扯开,才从阿白肚皮上抱了下来。随后将准备好的铜钱丢给蒋大,“喏,你可不能亏欠了我们小九儿的奶妈呀,多买点骨头给它啃啃。”
待到放回衣襟里,回到堂上时,那撞门声倒是没有了。
蒋大趴在门上停了一会儿,高兴地说,“小道长的这道符还能隔山打牛,将它彻底赶走了!”
谢流离眨巴眨巴眼睛,“也别把我说那么神。你知道么,我的符只能防精妖鬼类,现今对于活尸‘异物’之类,可还无解。鬼因实体灵气微弱,撞不开门那是自然。但别忘了还有‘异物’这种能撞门,能爬墙,能说话,能杀人的尸人呢。”
蒋大身体一个激灵,“还能……说话?”
谢流离笑一笑,转身上楼去了。六螺城志上写着,残魄强大的“异物”,不仅能说话,还思维清晰,便如尸兵中的将士,可以指挥千军万马。
翌日晌午,谢流离醒来后去找阿白喂奶,回来后坐在饭堂里听往来的人说些八卦趣闻。
昨天众人讨论的谢氏姻签的事,到今天换了一拨人在讨论。
“十三岁那个,估计一堆王亲贵胄都要追捧,便是最好拿下。十九岁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许多个无意迎娶谢女的,反而会选一选她。毕竟若是一个都不选,那可伤了谢氏的面子。但十六岁那只‘凤凰’,我看曲高和寡啊。”
“怎么个说法?”
“凤凰都叫出来了,那除了太子名正言顺地敢选,其他人谁敢?但若是太子不选她,那可不就‘曲高和寡’了?或者说……谁还敢冒天下之不韪,硬生生地抢‘凤凰’呢,谁有这个胆子?”
下面一个吃牛肉的喝下两口酒,冷笑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你知道咱们城中望族崔家,那女儿今年也是十六,今年多少个求亲的踏破了门槛,可是前两日,死了!”
“死了?崔家的大女?怎么死的?”
众人听着本城的轶事,可比那远在天边的谢氏更来兴趣,一桌围住那吃牛肉的,眼里看着人家的牛肉艳羡,一边听故事一边闻着味道。
“这可就不知道啊,灵堂还没设好呢,尸体就在崔府里停着。还有更奇的,崔家老大的娘子,生下嫡子小男过三日沐,洗完抱出来在太阳底下一晒,那小男浑身就变成了树皮样,崔家以为不详,生生得给打死了……”
“你怎么知道崔家里面的事,旁人都没听说呢。”
众人愣了愣,气氛突然变得冰冷,忽然间有人指着那吃牛肉的人,“你是寿巷底头卖棺材的!”
就说完了这句话,他周围的人便全散了,连店小二蒋大都躲得他远远的。那人失落不已,埋头吃自己的牛肉。等过了片刻后忽然蒋大又折返回来,给他上了壶酒。
那人仰头一看,谢流离已经坐在了他对面,只见她目光闪烁,嘴角带着一股奸笑,此时将酒壶推过去,说,“兄台,你继续说,他们不听,还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