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离上了唐二的身时,刚刚好地被人撞了个满怀。仰头一看正好是在府学门口,这个时候天色已暗,撞了她的这人上下瞟了她一眼,闷声咳一句,“对不住。”
谢流离刚刚附身,还没大习惯。走出两步脚上不稳,左脚绊了右脚,跌了下去。
“哎呦……”
凡俗的身躯摔一下都能这么疼。那人俯身下来扶起她,谢流离这时候才仰头一看,是那崔家的崔黯。还真是巧了。不过这人今早在他家门口看着是个纨绔模样,但还会对她说一声“对不住”,显得还有些教养。
谢流离拍拍身上土,暗暗吐息采纳几次,让气息在这副身体里顺遂了。
崔黯见到眼前的少年,足足比他小了一头,但是举手投足间不肖一般穷孩子,也不似他认识的其他家族子弟。这么低头以一打量,便觉得眼前人眉目深浓,行走间飘飘欲仙,似有种诗中“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感觉。
“你是哪家的?还是府学原先的学生?”
“我是学玄的,未在此间读过书,只是家在此罢了。听闻说国学招考里有这一门的门生,我才来的。”
“学玄的?道观里来的么?”
谢流离神秘兮兮地说一句,“原先是在玄境学过两年道,但还是思家心切,不想蹉跎年月,因此还是回来了。咱们地界也鬼灵精怪不少,不须得非得天天坐在那山上嘛。”
这倒是让崔黯来了兴趣,“那你都会些什么本事?”
谢流离将背后的铺盖卷往高抬了抬,心想这唐二的娘应该是能下地了,否则这么唐二这么一个孩子,哪能收拾出这么多东西来,简直要将他家都搬来了。
眼下也不好表演什么,谢流离伸手,“变个鬼火吧。”
说着捏了一点磷粉吹出来,登时便在空中腾起一簇簇的火焰,然后袖里甩出一张符,飘进火里一烧,哗啦啦地发出一声尖叫,那火便改变形状,成了一小人儿,有头有身有四肢,四肢的和发梢的火蹭蹭地向崔黯扑来,绕着他转一个圈子,活里发出孩子般的“哈哈、哈哈”的声音。
那哈哈的声音是谢流离的,早年间就爱变这个小戏法吓人,便将声音凝在符里,有事没事就耍一耍。
崔黯的瞳孔张得老大,片刻吓得头顶冒汗,但却不虚,从背后剑匣中抽出剑来,与那小人打斗起来。
谢流离心道,这家伙子承父业,武人出身,不会胆小到哪里去,看剑法也是军中所练习的那些套路。她指挥着火符在地上砸灭了,走上去踩两脚,仰头说,“见笑了。”
崔黯忍不住鼓了鼓掌,赞道,“倒是一个好戏法!”
戏法?谢流离可对着说法不能满意,为了让他回忆起点什么,于是说道,“辩妖除鬼杀尸,我都在行。你若是知道哪里有什么邪祟,可一定要告诉我知道。”
崔黯果然脸色一变,不知道是不是想起家中父妾和小儿的事,站在原地顿了顿。
谢流离满意地笑一笑,往前一边走,一变回头说,“别停啊,你慢慢想,不急在这一时。”
那崔黯愣神片刻后,一声不吭地向府学中住处走去。等到了住处门前,谢流离才看见墙上贴的名单,见唐二和这崔黯是一间的。
崔黯也看见了,微微皱了皱眉头。旁边还另外站着两人,瞥一眼崔黯后,便唤“哎,崔黯!”
“李修、子醒。”
那李修迅疾和他勾肩搭背, “可有好些时间没见你出来玩了,你躲家里做什么?”
旁边那叫子醒的捏一捏李修,使了个眼色。估摸也听闻了他家死人的事。
李修连忙改换话题,“咱们这一间都是熟人,瞧着那间就是府学的穷酸,我看这分宿得还算过得去。不过这唐二是谁啊,咱这屋里,就是他没听说过。”
谢流离走出来,“唐二是我。”
那李修看他身上衣衫粗麻,本想贬低一二句,崔黯即刻截断他,“唐二原先是玄境学道的,这次考的也是偏门玄学,本事大着呢。”
那李修听完,目光陡然起敬了些,“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他也说不出来,总之世人皆将玄境道人当神仙,他说不出话来也正常得紧。
不过谢流离却知道,能和这些望族子弟分在一股屋睡,那是府学的主管给她兄长的面子。
等进了屋后,每个人都在大通铺上铺开自己带来的席背枕头,等全都放好了后,一屋子的人互相打起招呼。年轻人夜不归家,都很兴奋,交头接耳之后,“唐二是玄境道士”的消息不胫而走。
谢流离刚在席上盘腿坐下,准备调理个气息,突然身边围了一圈的眼睛,趴在他的席前,像嗷嗷待哺的小狗一样仰头看她。
当然崔黯没来,刚才崔黯已经见识过她放火了,此时也正坐在席上,但还是灭不了好奇,探头过来看。
“唐二,你耍两招吧。”
谢流离摸摸下巴,“耍什么?”
“你会什么,什么都行!”
谢流离只好一抓瞎,拿出一堆符咒来,“想看的先给钱,买纸很贵的。”
这些纨绔们穿着都是上好的锦缎,怎么可能缺钱呢。谢流离自然能敲就要敲一把。不少人发出不满的声音,似是对她这么市侩表示轻蔑,但也都纷纷地掏了钱。这一掏钱就有了比较,各人还都不愿意掏少,谢流离看着铜钱大把,心里滋味还是不错的。
待收了钱,谢流离拿出看家本领,将符一人递一张,让他们在符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诸人不明所以,但都好奇得紧,纷纷写下自己的名字。
谢流离道,“再咬破手指,滴上一滴血去。”
这下那李修跳出来道,“这不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要我们咬破自己,岂不是对不起父母?”
谢流离道,“便是因为你和我同宿同寝,你父母也没这个福分能看我这一出。”
众人犹犹豫豫,互相推搡,没人先咬。崔黯这时从他席上走下来,一句话也没说,拿过一张符纸写下自己的名字,随后咬破手指盖了上去。
“子醒,你也不敢吗?”
崔黯盯一眼那方才门前打招呼的其中一人,这人是魏长史家的公子,算得上在城里极有头脸。他和崔黯不一样,他是儒生,除了骑射外没曾动刀枪,但平日里和崔黯混迹得最多,并不觉得在勇武上不如崔黯。这个时候要说不敢,那他是抹不开面子的。
被崔黯盯了一会儿,魏子醒也咬破了手指,盖上自己的名字。受到两人的鼓舞,诸人纷纷咬破了手指,盖在符上。
谢流离将各人符咒收了回来,随后朝天一散,符纸从天上落下,散乱贴至各人头顶,众人眼看符纸毫无章法地乱贴,等各人额头都有一张符后,便有人开始说话,“我的符怎么贴李修脸上了?”
“我的贴王领脸上了。”
崔黯仰头瞧了瞧,自己的符正好在魏子醒的额头上,魏子醒也莫名其妙,众人齐齐望向唐二。
谢流离二指擎天,口中念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众人听完这一声,仿佛脑中混沌片刻,待收回神志,见好似自己换了个方位,其他看上去什么都没发生。
不过即便只是换了个方位,也是神奇的。只是众人还没回过味来。
谢流离道,“你们以前只在镜子里看过自己,现在自己就在眼前,瞧一瞧吧。”
崔黯朝其他人看看,没有看到魏子醒。但很快他便找到了他自己!如同照镜子一般,他自己站在他的眼前!
魏子醒的声音在另一个人身上响起,“崔黯,你怎么变成我了?我现在变成了谁?”
崔黯也是同样惊骇,举起手指瞧一瞧,“我现在又变成了谁?”随后看到自己身上所着衣衫的颜色图案,这才反应过来。
突然有人嚎啕大哭起来,似是吓得不轻。
谢流离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将符纸拿下来便好了。”
崔黯扯下脑上符纸,脑中再一混沌,再睁眼时,已然恢复到了原先目视所观的方位上,再看了看周围没有自己,知道是回身了。
其他人纷纷效仿,也尽皆回神。但众人都吓得够呛,一句话再也不敢说。
谢流离哼一声,这群人看似年纪不小,在她眼里却都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小鬼。这下他们不会让她再变戏法了,估摸连话也不敢说了。只盼他们今晚能睡着才是。
她偷偷瞧崔黯看一眼,这崔家长子可是习武出身,他爹可是人都不怕,海上打过活尸的,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被鬼神道吓到。若是他有心,就该来同她合计合计他自己的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