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炎守着谢流离睡了一夜,动也没有动,一只后脑勺对着她的脸,生怕她醒来时瞧见他的眼睛,便又没力气了。
天将亮时,谢流离一把跳起来,模模糊糊叫,“叶炎,在哪呢?”
叶炎在旁边瓮声瓮气,“师父。”
声音太近,又将她惊吓得捂了一会儿胆。等全然清醒了,才将叶炎用自己的衣裳包起来,将他那黄得发晕的眼睛遮住,嘱咐他不许睁眼。他的这双眼睛可是极厉害的兵器,谢流离倒是有些理解那“始作俑者”,这样的东西能为任何一方所用,若为她所用,还真比她的剑还好使了。
毕竟剑不能服侍你盖房打水洗澡更衣,不是么。
等到了池塘边上,谢流离将自己的衣裳从他身上扒下来,挥手目送他潜入水里去藏好。
叶炎那后脑勺的光头一直回望着。肾脏里的那颗残魂牵引着他,走一步便停一停。
“我还能找师父吗?”
“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会来找你的。我没来时,你可千万别出来。”
谢流离昨日听那崔参军说,城内还有道观,会做法事,应当对阴符之类掌握也不俗,更别说专门对付尸人的城内守卫和巡逻兵士,各个都知道怎么杀掉叶炎,还是要他万分小心才行。
叶炎像石头柱子一样站在水里不动,过片刻又闷哼一声“噢。”,便沉入到了水下。
谢流离安顿好了他,这才回到客栈打算吃口饱饭。早上便不见蒋大在堂上招呼饭食。
今日里她又打算去崔家一探,但一扣开门后,崔家下人看见是她,便称主家去府衙了,不让她进门。
谢流离心想此时天还刚亮,即便要上府衙也不用这么早出门才是。待藏在门前不远等了许久,才见有人牵出了两匹棕色骏马,紧接着崔参军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及冠少年郎,长得俊逸清秀,穿一身白锦,面色嘴唇同衣裳一样,都惨白得很。
“今日你乖乖去府学里,估摸着府学与各家族学选拔来的学生,都会这两日去见李学士,听他嘱咐些觐见太子时的注意,你可千万记好了,省得倒是犯了忌讳,连累你爹连累这个家!”
那少年听他爹训斥完,面不改色盯着地面,既不回答也不反驳,谢流离瞧着他面无表情,和个活死人一样。心里不禁叹一声,想她徒弟叶炎如今是个尸人,他倒是想有表情,可脸上都是画出来的,若有表情,那也是可怖而不是可爱了。
崔参军看自己儿子这副爱搭不理的模样,仰头瞧了瞧日头,估摸时候不早了,赶紧上马一踢马腹跑了出去。
等他爹走远了,那崔参军的儿子突然伸腿作势一踢,显然对他爹方才的训斥十分不屑。
身后下人看见了,往门后缩了缩,少年鄙视地冷笑一声,“哈,看见就看见了,你奔马过去告我爹啊?”
那下人才不愿理他,显见他就是个纨绔,索性他也出门了,就立刻把朱红大门关上。
崔黯是这家的长子,家中对他寄予厚望,私学当中请的都是名门之师,将他教到如今,中了太子拣选的名额,只期过几日能在太子面前崭露头角。
但就在这几日,只因他抱过那小妾所生的小儿,便被那小妾构陷,吃了钢鞭。幸亏是昨日来了一名道士,奉上金丹给他父亲,他父亲将这金丹全数喂他,他才能恢复如常。
饶是如此,他的面色仍旧惨淡,屁股触碰衣料仍有些火辣。这一构陷,当真是差点葬送了他今年进取入国学的命数。
谢流离跟在他身后,眼波流转,一看他走动自如还能踢腿,根本不像刚吃了鞭子卧床不起的人,显见是她的丹药管用。
估摸儿子前途在望,家丑不可外扬,那崔参军已经不愿意见她。眼看着崔黯骑上马去,谢流离心想,这个崔家长子既然是儒生,若是有点骨气,又怎么能忍受一个小妾毁他清誉呢。从他身上得些答案,比那顾虑重重的崔参军得来要简单些。
崔黯骑着马向府学而去,谢流离从房顶上跨步跟着,索性她是练家子,而崔黯在城中骑马也慢,她便没跟丢了。
等到他在府学前下了马,牵着马停在门前看了看告示,随后便走了进去。
谢流离看了看那告示。意思便是通知各家三日后国学初步选拔的事,让各家送人参选。
谢流离想起少时从玄境回来,便在京城的谢氏族学中混迹,谁也不知道她是谁,但却用些玄门的雕虫小技笼络了一帮少年,因此才吊到了叶炎这个肯为她干活的蠢徒弟。
闪身进了府学内,见已经有人熟络地接着崔黯进去说话,谢流离便混进去在外面听了听,揣摩寻个什么时机同这崔黯说话。
脑后忽然有个声音传来,“婶婶?”
谢流离一转身,见是她之前举荐的唐二,谢流离上前捂住他的口,“叫我公子。”
唐二仰头愣了愣,等她将手从他口上挪开,忽地见他脸有些红。
“……公子,你怎么来了?”唐二抿了抿嘴唇,抬眼瞧她。
“过几日要甄选国学学子,我来瞧瞧新鲜,不过你怎么也在这里?我的信你递给谁了?”
唐二只听过城里的魏长史,所以他自然是摸去魏府的。
“魏大人说我是什么先生推举的人,因着这位先生很出名,所以让我先来见见这里的学士,瞧我能不能三日后参加……国学的甄选。”
谢流离笑,“你知道国学是干什么的吗?”
唐二点了点头,“是京城里读书的地方,可公子只说让我入一家族学,没说要我去那么远的地方。可是我同魏大人说了,他说我必须得来,否则便要向那位先生说我不学无术,以后便不接纳我在他家族学里读书了。”
谢流离想,唐二是连私学的门都没有进过,一点底蕴也无,但还是有可造之材的。尤其是后脊梁骨最顶得住,是玄道的好苗子。不过他没可能被选上国学,估摸只是魏长史觉得,是“谢林樾先生举荐的,应当带给上面看一看”,就来威胁小孩子。
唐二对国学没什么兴趣,反而还怕得很,他知道这是考验大人物的,他觉得十分恐惧。这会儿跟她打了招呼便进去了,谢流离倒是一边在门外等着,一边想出了主意。过不到半个时辰,府学里先走出了崔黯,崔黯上马后奔家去,随后唐二走了出来。唐二摸着脑袋走到她跟前说,“公子,他们说的什么我都听不懂,我就听懂了一句,他们让我们这些参与拣选的人全都带着铺盖,今晚上睡在府学当中,明日后日将集中听训,等待贵人随时接见。公子,我该怎么办?”
谢流离沉吟片刻,拿了一张符贴在唐二脑门上,过了片刻这符便消失了。唐二摸了摸额头,不明所以,谢流离说,“你先乖乖地回家卷铺盖,待会儿我自会找你的。这两天你就当是做了场梦,梦醒了你就不用害怕了。”
唐二不知道谢流离要怎么找他,他自然想不到谢流离是准备借符上他的身,替他走一回考场的。
谢流离觉得这回正好借机以“同学”的身份套一套崔黯的话,顺便帮唐二在这些老夫子面前挣一点门脸,日后能让他在族学里得到尊重,那也是好的。
等想到这个办法,谢流离回到客栈去,问了问人,说蒋大称病告假了。谢流离倒怕是昨天他被吓得不轻。
上楼回屋后,却听得窗口一阵拍翅声,窗棂上正停着一只白鹭,腿间有卷着的信笺,大声朝她叫了两声。
是太子的白鹭,找她能有什么事呢。她将信解下来一看,才想起谢九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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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趴在宁昱的手心里睡得很香。它这小东西实是个没心肝的,谁给它吃的它就认谁,这会儿四仰八叉地露出下面那尿尿处拧成的一撮毛,着实是个逍遥神仙。
秋千回来的时候寡寡叫了几声,宁昱判断鸟语,知道谢流离是将谢九给忘了,且也不打算领回去,说叫他先替她保管两日。
宁昱吩咐秋千这两日都去跟着她,他是果真想知道谢流离是何方神圣,来城中到底在忙些什么了。
但显然他也不可能有所收获。谢流离坐在自己床上念咒,自己的魂魄便飞出去覆在了唐二身上。她自己的身体恐怕就要在床上晾这么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