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廷信使来得极快,几乎是翌日天刚泛白时便到了。日出扶桑,三足乌傲然而立,立在扶桑树顶发出太阳光辉,高声一鸣震彻天地,藐视跪立的众生。
宁昱是被靳羊用银针扎醒的。但即便如此,跪在扶桑树下也没有清醒过来。疲累不堪加上失魂隐疾,他跪着也微微发出了鼾声。
随后就被跪在一旁的宁升用胳膊肘碰了一碰,他才微微睁眼。
泛红的血丝在眼里横七竖八,他走到三足乌旁,从火脚上摘下信来。约莫一看,语气凝重带有浓重怒意,字透纸面,仿佛父皇严肃教训时喷出的唾沫。
没有抵御住尸人入城的事,他的武断干涉负主要责任。蜘蛛吃人之事要命人来严查,钦差已经上路。信中用五个字将宁升一笔带过,但言辞程度,却比前面指责他自己的,要严重得多。
“升,六年无为,……”
宁升接过信来看,看到半中时手抖得厉害,却又极力控制。宁昱张口道,“七哥……”
宁升还过信来,“顾好你自己吧,信上让你十日内启程回京,就此事向皇伯父呈上交代。”
宁昱不担忧他自己,回京之后大臣们上表奏疏的来说他错处,他都能想见。错处一旦被抓住,就会无限放大,旁人可据此罗列出一江河来,大多是说他人品如何,牵强附会罢了。
他倒是担忧宁升,这么五个字,几已定性,如若父皇说他六年无为,即是要将他调配贬黜无误。“无为”这两字太过沉重了。
看完了信,众人跪地恭送信使离去。眼见一颗太阳从扶桑树上升起,飞至高空。此时太阳已出,两阳照空,诸人看得心沉无比。
“钦差要到了。”公孙子搀扶住宁升,宁升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不知是乘什么前来,快马加鞭要一月。”
公孙子看靳羊也扶着宁昱走远了,于是小声低头同宁升说,“不可能吧,估摸动用白驹。既然十日内太子就将离开,说明十日内钦差必能来到。”
白驹原是白马,但在本朝已特指一种极快的与玄境交而生下的玄种白马,这马也极其珍贵稀少,只有皇廷才养育,多为最重要的时候互通信息时才会用到。战时能用到这种马的机会都很少。
宁升瞧一瞧公孙子,觉得他这种猜测也有道理。
宁昱倒也有想到,路上回时问靳羊,“那白驹若来此能有几天?”
靳羊按着那马种平均算了算,道,“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得七天才能到吧。”
“那是想与我打个照面?”
“估摸如此。”
“帮我找那位谢氏使者了吗?”
靳羊一愣,想起昨晚他晕倒前在提这事,但是昨天秋千都一无所获,便知道恐怕人已经不在城内了,只是不知那谢氏是在什么时候离开,怎么离开的。太子想知道的是这个。
因为一直以来镇海王在海上没什么动作,又是太子信任的人,因此他们在城内也没有布下过任何探子,要找谢使,还得拖镇海王身边的人去找。
回去后宁昱便让他研磨,随后给皇帝写了封陈述,意思是想为宁升辩解,然后将所有事情由他担下来。
等秋千将信带走了,他已经困得几乎要趴在说上。
靳羊看宁昱已经困得再也睁不开眼了,知道他这一觉,想必要睡到天荒地老去。好在圣上没有催得太紧,十日,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下扶着他回去再榻上安顿好,见他一双手还拉着自己说,“谢流离……谢……”
“您可好好睡吧,谢氏使者我去找,等您醒来,定给出答复。那么大人还能丢了不成?”
“……谁知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靳羊无奈叹息一声,“谁还能有您现在这般危险,过度劳累,我真有些怕您这一觉再醒不过来了。”
宁昱一笑,“……又没有醒不过来过,你找到她,可一定要将我叫醒。”
靳羊眼睛都通红了,“您是不知道自己头上已经有多少个针眼子,太医说了针不能多扎,惊猝多了,阳寿便大减,小臣万万不敢再扎了。”
说话说得眼睛朦朦胧胧的,他自己一抹,才看清楚宁昱已经睡着了。
哎,杀了这么多的异物,也没有见太子的魂魄归来,若是这么漫无烟海地找下去,那得找到猴年马月啊。
想了半晌便准备出去,这谢氏使者上次在那观音庙前,倒是和太子颇为相熟的,不知道以前有什么瓜葛,现下追得这么紧急的。如今那镇海王被皇上信里骂了,心情正不大好着,这事他也只能去找找那公孙子,他们还曾在谢家上过学,这估摸能有些头绪。
刚出了门看见那羊倌老儿从外面走回来,走到他跟前叹息一声,“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靳羊没听清楚,问了句,“什么?”
那老头指一指他的鞋,“湿了,湿了哟。”
靳羊低头瞧一瞧,前些日也没有雨,他刚从房里走出来,又没扣掉什么水,这老头不知道说什么话。
反正是个羊圈的老头儿,他也没什么好理会的,便继续向公孙子那边走了。
等见了公孙子,果然他也正在找寻那谢氏使者,于是两人当下一起行动。待得追查到她所住的那客栈昨晚失火严重,客人什么的都跑了,又问附近的人和值守兵士等,有人说是看见一只红眼大黑鸟,将她带了走,看上去甚是鬼魅。
靳羊奇怪,“红眼大黑鸟?这听上去跟说书似的,什么来头啊。”
公孙子摸摸胡须,“红眼……红眼将军,呵呵,我也是瞎猜。”
“红眼将军?那不是焽王养的鸟么。”
“我也是附会,都说了是鬼魅,谁知道呢。这些事情越来越奇怪了。”
这么弄了一天,到傍晚入夜时才回来。回来时,就见好几个侍卫从别枝馆前向他走来,好似是刚从那里出来的样子。有几个是之前在岛上和前些时日跟去府学见过的,尤其是为首的侍卫头领,近来没少说话,算得已经熟络。于是他远远地便打个招呼,“领头什么事啊,太子还在歇息呢。”
那侍卫头领却没有好脸色,看他打招呼,忽然大手一挥,脚下生了风,快步向他奔过来,靠到近前将他手臂后扣在背上,道,“得罪了。”
“你们干什么?”靳羊莫名其妙,但那侍卫将他手真是弄得疼了,“我是太子舍人,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知道你是太子舍人,”侍卫头领,看后面两人将他胳膊扣死了,才说话道,“就是跟太子有关系,才来找你的。府衙那里压你去问话,到了苕华台来,说是正在路上的钦差大人信使过来嘱咐的,我推说我压你去便是了,没让那些个手脚不稳当的来动你,是对你不错了!”
“问什么话?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天天跟着太子,能有什么要问我话的?”靳羊越挣扎越疼,气的发昏,“你们记住了,要是搞错了,我会如实跟太子殿下禀报的!”
那侍卫头领冷笑一声,他自然是晓得情况的,一边压着他向外走,一边说,“这事压了也有几天了,可是咱们运气不好得很,人家在京城里有大头,直接在圣上面前告了御状,我们王都救不了你们。”
“什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太子车夫,已经招了!太子车架进城时纵车撞死了人,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圣上都知道了!你以为钦差是来干什么吃的?”
“撞死人?什么……”靳羊忽地倒抽一口冷气。怎么那被撞死的,不是死在城外头了吗?
他心有疑问,继续辩驳,“含血喷人!太子德行天下皆知,怎么可能纵车撞人?你说有人告御状,是撞的什么人,什么人告状?”
那侍卫头领将他推上马车去,坐在里面跟他坐稳了。等马车向府衙开后,才低声地说,“也不想瞒你,是那崔参军,说太子纵车撞死了他家大女。本来镇海王将这事让府衙暂缓,但崔参军着急,因为他世家在御前有人,向圣上承了折子,如今尸体全,人证物证都有,再加上你们那车夫烘奴,拉回去还没上刑,就尿着裤子招说是太子指使的,钦差还没来呢,这要来了一听,不是往太子身上扣屎盆子么。”
“烘奴……”靳羊心沉到谷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