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一阵退,那客栈外从火中逃出的住客和小二,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望见她便露出惊恐的神色,只听崔参军在那里又大声叫,“这鬼魅难缠,你们还不找地方躲起?”
那店小二虽不像蒋大和她相熟,但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许多住客也同她说话打趣过,此回一听崔参军说话,便都深信不疑,以深恶痛绝的目光瞧着她连连后退。
“鬼魅?”谢流离见到这百姓的情状,不由得冷笑自嘲一声,“说得好。诸位近过我的身,已经命不久矣,回家烧香去吧!”
一听这话,那店小二与住客果然吓的屁滚尿流,四下逃去,那崔参军手势下,百名兵士排出不停移动和变换的阵容,手中散出数张本用来抓捕异物的覆网。
谢流离手中向前一抖,无数符纸从袖中飞出,蹭蹭蹭地在她面前叠成等人高的人形。一人之旁再生一人,围绕她周身形成圆圈。
“这是什么?”众兵惊异,随着崔参军的手势,他们向她身前的人形攻击过去。长/枪涌上插入一体,人形破灭,符纸翻飞出来,重新快速地叠成人形。
饶是他们铲除,谢流离眼看自己的符纸纸人已经有四只,她于是朝天再抛出一片发光云篆,口中诵念,“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阴兵开道!”
崔参军仰头一看,天上似有一个霹雳劈下,劈中面前的的四只纸人,随即纸人似有力道,向前颤动,竟然如同尸人一般攻击起来。
玄者之恶,各有其法,如果要作恶,谢流离能有千百种办法,阴兵借道是隐秘禁术,她用了这禁术,恐怕上面也会来人抓她受罚的。可是现在,不用不快,偏是要用!
如是一想,倒是能想通那始作俑者做成尸人是为什么了。非是使用禁术秘术,依靠尸体作恶,没人能查到他,他能够一边报复世间,一边自得其乐。而使用禁术秘术,却等于玩火**,就像谢流离一样,若是累积上人命,她便只能天涯奔逃。
四个纸人分四个方向与百名兵士颤抖,她在其中凝神聚气,控制符纸,将一个个兵士脖颈抓起甩下,响起骨骼碎裂之声!
缠斗之中,崔参军却脱离队伍,向街边拴马柱子跑去。还准备搬救兵吗!谢流离心中一横,对他恨意抖生,四个纸人身上的纸片倏然各飘飞分离出四分之一,重新拼凑成第五只纸人,向崔参军奔去。
崔参军已然上马,那第五只纸人狂呼着跑过去,马受惊一跳,将他甩落在地。纸人双手将地上的人抬起来,举高过顶,正欲重重摔下。
人命正当时,天边忽然传来鸟音。鸟鸣越来越重,谢流离循声抬头望去,忽然看见一群那京城主顾的小黑雀在夜空中奔袭下来,直指她的纸人。
不过片刻,密密麻麻的黑雀从天上奔袭下来,团团围住纸人狠啄扑咬,谢流离不知这是何意,眼见越来越多的黑雀将她与旁人分割开来,竟然形成了一道高墙。
上空之中持续传来鸟鸣声,在清脆的小黑雀声音当中,夹杂着一种长声的闷响,似是战角螺号,转瞬间出现一只巨大的黑肩鸢,眼杀红似血,向着谢流离扑面而来,谢流离刚想阻挡,却不妨那家伙快如闪电,一张嘴咬住她手中的肾脏。
连鸟都要跟她抢叶炎!天下还真是大乱了!
这一惊变,她的意念散去,五个纸人飞散成片片符纸。
谢流离的眼里只有叶炎的肾脏,眼见那庞大的黑肩鸢鼓风重新飞起,谢流离纵气而上,拽住它的一只脚,不过顷刻已被拖拽入极高的上空。
周遭小黑雀保护着那黑肩鸢离去,回身将谢流离团团围住,在她身上扑咬嘶叫。谢流离却绝不松手,一手抓住它的脚,另一手攀爬上去,抓住翅羽,想要骑在它身上!
叶炎的肾脏被叼在那黑肩鸢的口中毫不松动,也不嘴软。红眼破空而去,鸟嘶长鸣间,已离六螺城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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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昱在城下拼杀之间,陡然发觉囚字阵火光已经越来越弱。怕是谢流离有什么闪失,重新赶到阵法中心去时,却见唐二正四下望着尸人,站也站不直了。
那唐二转眼看见满身泥泞的太子,定睛辨认后,登时跑过来,“太子殿下救命,这,我应付不来,公子不知怎么地从我身上离开了,我……我怎么办?”
怎么没有说一声便走了?宁昱皱了皱眉,眼见地上有死去的执刀兵士,于是从尸体手中拔出刀来,递给唐二,“那就杀出一条血路吧。”
四队兵中一队弩兵带着火箭排成一排,众人听到火箭号令,便撤出在边上等待。等那火箭飞至燃烧起一片之后,便迅疾涌上杀灭。
然而阵法火光已经越来越淡,待得阵法全消后,被困的尸人冲了出来。四队兵即刻被冲散,眼看尸人向城内而去。
唐二越发腿抖,突然间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抬眼望去,竟然是骑在马上的崔黯。等崔黯赶到后问,“阵法怎么破了?”
他的目光看得唐二低下头去,自卑的心情从手指抵到头顶,热得他头发昏。
宁昱本能地护住唐二,“他尽力了,一人怎么能抵住千军万马?”
唐二觉得袖子里有些难受,此时不自觉地摸了摸袖,从里面突然飞出一张符,那符发出“哈哈哈”的女子笑声,随后急速飘至最前,像太阳一样发出炽烈的火光,恍然间天地变色,夜如白昼,那尸人们在惊叫当中迅速龟裂开来,转瞬便瓦解了了一片。
宁昱望着欣喜,知道她总是为他着想的。
可欣喜之余又隐隐地忧虑。她究竟遇到什么难事,才会离去呢……
当下吹哨召唤自己的白鹭。眼见烽烟之中秋千高飞而来,他嘱咐秋千去找寻谢流离。
唐二的那张白光符纸燃烧不到片刻,便已经熄灭,他翻了翻身上,还有两张,于是又将一张抛出去。那白光再亮一瞬,随后又像烟花一样灭掉。第三张也很快用完了。
宁昱鼓励地望向唐二,随后又瞧着崔黯,问说,“你叫……”
崔黯连忙行礼,“小民崔黯,父亲是城中参军。”
宁昱点了点头,“你们两人做得很好,明年春日,本宫在国子监设宴款待你们。”
两人惊喜地仰头,正要给他跪下叩拜,望见城墙那边宁升已经下来了。宁昱示意离去,同宁升汇合。询问情况后,城墙上爬的倒已经控制住了,与原先一样派驻守城兵士便可。知道大半尸人已经杀灭,可还是有小半入了城。现在宁升下令集中兵力,向城内挨家挨户进扫。
夜半两人无话地回到苕华台,宁昱几次想同他七哥说话,宁升却总是摇头叹息。宁昱拖着极其疲惫的身子回到别枝馆去,靳羊在门前站着迎他,已经一夜没合眼了。
“殿下,怎么样?”
宁昱摇摇头。
“清点了损失人数吗?”
“需得七哥再告诉我了,毕竟没人直接向我汇报。”
靳羊担忧地瞧着他,赶忙吩咐下面去准备沐浴,正巧这苕华馆中有汤池,于是差人准备准备,便扶着他去了。
才到汤池旁,便见公孙子在外面守着,见到宁昱后上前行礼说,“殿下,镇海王在里面,请您多等片刻吧。”
“七哥不愿见我了?”
公孙子叹息一声,“此役死伤三千兵士,而现今异物大批进城,只今夜百姓就有不少死伤,恐怕要迁怒圣上了。”
宁昱凝眉正视,“我已经同七哥说过,这事由我来担当。”
“殿下如何担当?城内兵士只听镇海王号令,自然是王承担。”
“是我向七哥施压,我现在就写信给父皇陈情,定不会牵连七哥。”
“糊涂,”宁升已经沐浴后出来了,身上披着发亮的宝蓝色锦袍,没有穿进衣袖去。他看起来也极为疲惫,望见宁昱,微微仰头,“先去洗干净罢。”
“七哥……”宁昱想解释,想承担,着急地想去拉一拉七哥的衣袖,但宁升已经闪身,意味深长地回头望他,“该承担的,咱们都要承担,没有什么推来推去,让来让去的道理。”
说完了,宁升便拽一拽自己的衣裳离去了。
宁昱望着他走远的身影,仰头间听到信天翁飞过的声音。公孙子劝道,“明日,圣上的信使便会来到,殿下可得打起精神迎接啊。”
宁昱笑一笑,是啊。什么事情能逃过父皇的眼睛呢。
洗沐过后回到别枝馆,想起今日里吩咐公孙子的信报之时,临睡前催问道,“大哥三哥他们如何了?”
公孙子递上信报,“今夜着急,只来了焽王的信报。探子说焽王前些时日从战场回来后,便着人准备了七大箱的聘礼,金车运至博陵谢家了。焽王本人现在无踪,探子表示多半也悄悄去了博陵,同谢家家主商量婚事去了。”
宁昱哼一声,“大哥真是当紧。”今晚刚遭了一难,这时即便想要惊讶一下,却也提不起力气。
秋千回来时神色萎靡,飞着跳到宁昱的身上,咕噜地道了一声“寡人。”
“客栈失火,你没找到她?”
宁昱越发担忧,掀起盖在身上的被子走下来,便欲要出去找她。公孙子看他这架势,赶忙地跪在他跟前拽着他,“殿下您要干什么啊?您是要找谁,如今城上又不安全,家家户户都闭了门不出来,您出去干什么?明天皇上来问责,您也不管了?”
宁昱顿了顿,他的腿已经没有力气了。他的手也已经疲惫地抬不起来,可想到她或许正在危险之中,他又向外踉跄几步,眼前却越来越乌黑,向着地面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