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那人听了,喝斥道:"小兄弟是我张府的人?不得无礼!这位清竹寺的梦衣大师乃是世外高人,他既说见过小时候的人,那便定然无错!"
林飘遥一楞:"梦遗?"心想:难怪这些和尚都是不近女色的,原来都是在梦中就自己把生理需要给解决了,倒是和传说中的梦游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了。他平时口无遮拦的,但眼前这两人虽然都呈现衰废样,却仍有那么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概,这句话在嘴巴里打了几个转,终究是没说出口来。咽了口唾沫,说道:"谁是你张家的人?少爷我可姓林,是被那个张大泼妇给抓来的!"他说到这里,乍然想起这大汉刚才自称是张天南,心中砰然一动:张天南?张天南!不就是那个武林四大世家里张家的领头大哥吗?啊呀呀!我的妈!难道这个就是**她老子?就是老子的准老丈人?其实他自知身份低微,对飞飞倒没有什么非份之想,不过此人属于油嘴滑舌型,纵是在再艰险的情况下,也是忘不了占占别人口头便宜的。这句老丈人,不过是他随口而发,倒没有其他什么意思。
他想到这里,骇然朝那大汉看去。只见那汉子生得是浓眉剑眼,头上挽着个半成型的剑锥,像是被弄得散乱了,大部分头发都披粘在那层浓液般的茧壳儿外层上。凌乱的外表、充血的眼球,让他看起来显得无比的颓废。
张天南道:"张大泼妇?"林飘遥没去回答,只是心中疑惑,试探着问:"张天南?难道你竟然就是那个武林四大世家里张家的老大这么稀奇?"
"什么老大?什么乱七八糟的!"张天南喝斥道:"我就是张家家主张天南,这又有什么稀奇的?"
林飘遥得到确认,心中却大感困惑:"怎么不稀奇了?这里明明是你张家的地盘,却让你这当家老大被困死在这里都没人来救,而且我看现在张家上下仍然是一个个笑得跟猴儿似的,一点都没有死爹死主的感觉,你还说不奇怪?"
张天南双眼微微一呆,说道:"他们是不知道罢了。"
林飘遥只觉眼前之事简直是匪夷所思,但看两人都被困住,也知道这里是个凶险之地,还是先把自己才处境搞个清楚才是,而且这张天南似乎也不愿意多说,追问无益,便问道:"这恶心得连观音姐姐都要害怕的玩意是什么?"他眼看着两人身下,显然是指有由浓液聚成困着两人的大茧,以及把大茧沾在墙上的那些丝网。梦衣大师回答道:"阿弥陀佛,飘遥公子说笑了,观音菩萨又怎么会怕这东西?这个是毒蚕的分泌物,带有极强的粘性,我两个被人用计赚到此间,便是受困于此物,不得动弹。"
林飘遥心想:这大和尚是个呆子,老子顺口提了那么句观音姐姐,他都要快点给神仙正名,简直是迂腐不堪,不可救药!不过他倒知道老子姓名,看来似乎是真的认识我了,老子小时候去过和尚庙么?怎么我不记得了?说道:"那你们又是怎么被骗进来的呢?"
张天南双眼露出些紧剔,反问道:"小兄弟是什么人?怎么会进到这条密道的?"
林飘遥眼睛一瞪,心想:不回答也就算了,怎的还把老子当坏人这么可恶!不是给你说过被张大泼妇给抓进来的么?难道你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就是个大泼妇么?他本是没有多想便要相救两人的,给这么一问,觉得侮辱了自己,反而不怎么想救人了。正要说话,却听梦衣大师道:"张堡主不用担心,此人小时与我有过数面之缘,对他的来由,我可以说知之甚深,绝不会是妖教派来的。"
林飘遥‘哇‘的一声道:"喂喂喂,大和尚,虽然你给老子证明了身份是件好事,但也别动不动就来个数面之缘什么的,弄得我跟你像很熟一样。老子可不认识你。"
张天南没去理他,点头道:"既然梦衣大师这般说,那我岂有不信之理。"
林飘遥见两人明明是被那堆浓液弄得自身不保了,却还一唱一和的把自己讨论来讨论去的,简直就是在搞笑嘛。他又好气又好笑,说道:"算了算了,不和你两个扯,还是先给老子说说你这个什么毒蚕的事情,弄明白了老子也好琢磨着救不救你们嘛。"
张天南叹道:"小兄弟且不用瞎费心了,既然是梦衣大师的旧识,那定也不是坏人。这马明菩萨的蚕阵却不是你能破的。我看你虽然行为举止有些儿轻佻,却也不似是心性毒恶之辈,你从哪里来的便从哪里逃回去,也且莫到我张家四处张扬,现在的张家….现在的张家已经…………唉。"他自是幽然神伤,但那个梦衣大师却是眼睛一亮,说道:"我怎么没想到呢?!"
这两人说话均是有一搭没一搭,听起来让人摸不着边际,就好似已经被那缠在身上的浓液毒气攻进了心脉、乱了神智一般。林飘遥头晕脑涨的道:"拜托,你二位说话最好一句是一句的,别老是只有半个调调那么高深!"
梦衣大师似乎来了点精神,干笑了两声,却扯动气喉,咳嗽起来。看他一副‘病焉焉‘的样子,林飘遥微觉同情,伸手要给他拍几下背心,却想起他全身都被包裹在浓液之中,无从拍起,难道说拍他脑袋?
梦衣大师道:"张堡主有所不知,飘遥公子异乎常人,虽说眼下看上去没有什么功力,却说不定确有救我们之能。待贫僧把此间事告诉于他,指不准便真能助我们脱困。"
梦衣大师乃是江湖中德高望重之辈,生平更是没打过妄语,张天南自然是十分相信他的,仔细打量林飘遥一番,却硬是没看出他与众不同之处。
林飘遥想是突然想起了一事,急急摆手道:"喂喂喂,就此打住!据我所知,这张家堡在江湖上素来都是口碑极好的。"
张天南眼角含笑道:"小兄弟过奖了。"林飘遥连连摇头,说道:"且莫高兴,既然是口碑极好,那自然就不可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对不对?既然是不会做坏事,那我怎知道被困在这张家堡地下室里的你两个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对不对?若是我花一番功夫,却救出来两个大魔头,那岂不冤枉死了?"
他每说一句,张天南就点了点头,听到最后,张天南和梦衣大师都楞住了。他两人在江湖上俱是有大声望、大名气的人,很少有人不认识,是以竟没想到这层上去。
林飘遥为难道:"老子是很想救你们两个,但是在没搞清楚刚刚那些问题前,我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救的好些。"
梦衣大师干咳几声,对林飘遥道:"飘遥公子所言甚是,但眼下却确实是无法可想。你看我二人都被困死在浓液中动弹不得,也取不出什么信物交给你看看………"林飘遥心想:老子可认不得你什么信物哦。
正在伤脑筋之际,张天南突然道:"不若老夫把摘星手传给飘遥公子,那便再没有怀疑了。"这摘星手林飘遥倒是不陌生,听说是张家一大秘术,也是武林中一门独一无二的绝学。说好听点,这招是眼快、手快的空空之术。说难听点,这招便是天下第一的偷鸡摸狗快手。
合当是林飘遥运气太好,若是在平时,他要想学到这招摘星手,那是决计不可能之事,偏偏在此紧要关头,张天南为了救梦衣大师和自己的性命,却是不得不将之拿出来当做是身份认定之物了。而且正好也遇到有个认识他的梦衣大师在一旁,若非如此,张天南不知此人来历的情况下,再有天大的难处,也是绝计不会教他的。最后还有个巧合,那就是张天南被困此处时间已久,已经是到快要崩溃的地步了。据林飘遥日后回忆:说得不好听点,就是老头子那个时候脑壳儿已发昏,神经不正常了…………
张天南说这话时,眼睛一直望着梦衣大师。大和尚自然晓得他心中所想,含笑道:"我早说过,对此人的身份立场,张堡主是决计不用怀疑的。"
林飘遥听到有这么大个便宜可占,哪里会不答应?但这样的绝学竟如此简单就学到手,自己都觉得有些儿荒唐,心中总感不真实,嘀咕道:"居然立刻就要教我武功……..有这么好的事儿?"
梦衣大师笑道:"张堡主岂是乱说大话之人?"
林飘遥觉得这个大和尚的话还是十分可信的,生怕张天南反悔,急忙道:"那可好,摘星手我也听别人说过。不过你可别拿些其他烂招数来敷衍我哦。"
张天南深吸口气,加重了语气说道:"摘星固然极妙,却实是一门极险恶的功夫。使用时稍有差池,难免损及自身。当年我爷爷废了一只手,便是因为他使用这门功夫时,对手是一位快剑高人。今日我教与你,一来是有缘,二来实是为了验证身份而为。也不敢保证你能学得了多少,若是没能学精,我劝你以后最好少用为妙。"林飘遥连连点头,心下却想:这家伙不地道,传都传给我了,却还要危言恐吓,只怕真正原因还是不愿意我学会了后拿出来用,便先用些言语来挤对我。也难保这家伙是以退为进……..恩!老子得留心着学,只怕他会弄套假的摘星手来唬弄老子。其实张天南身为一堡之主,说的话又岂会有不算数之理?既说了要教他,那便肯定不会耍花样。刚刚说的那番话,原也是实情,只是林飘遥自己不信罢了。再说了,以张天南的本事,若是想弄套假的摘星手唬弄林飘遥,那他又怎会看得出来?
张天南也是个爽快人,说教便教。这门"摘星手"变化繁复,虽说张天南先教给了他这门功法的口诀和招式,但怕他不明白,还是用了好几个时辰的时间亲自带他入门,叫他一招招施展,并细细解说这门手法当中的诸般变化。林飘遥学这门功夫竟然进境极速,与他往日练别的武功著三不著俩的情形自有天壤之别,到得大约是外面晚上的时候,竟已把这繁复无比的摘星手给学了个七七八八,搞得张天南错愕之余,不禁叹道:"真是天生的贼爪子!"
摘星手已经学会,眼下欠缺的只不过是功力和火侯问题。林飘遥自己试了试,觉得只要把身上那点可怜的功力聚到双手,那两只手就感觉要颤得飞一来,就像抽筋一样。似乎什么东西摆在他眼前都可以信手拈来。甚至乎在双手动弹之间,就连自己的眼睛也看不清楚它到底是怎么动的。欣喜之余,不由大是感激,暗道:看来不是在教假的摘星手唬弄老子了。那好说!老子说话算话,定将你二人救出去便是!
张天南又叮嘱了他几句不要乱用此招之话,林飘遥说道:"知道了知道了,现在说说这个粘浓浓的玩意吧,先把你们救出去再做其他计较。"
张天南教了他半天功夫,气色比之前更是差了许多,摆了摆头,梦衣大师接过口道:"要说到困住我们的这个浓液,那是马明菩萨的杰作。"
"马明菩萨?你这大和尚不是拜佛的么?那这菩萨怎么会来害你?"
梦衣大师道:"此事有个典故。据说在北方的荒野,传说有一个容貌姣好的姑娘,半跪著爬在光干无枝的大桑树上,身上粘裹著一张马皮,宛如生了根一般,与她血肉相连,无法揭取下来。她昼夜不停地在树上吐丝,仿佛只有这般方能纾解心中的悲苦情结,那些丝积了满山遍地,人们於是把那地方叫做欧丝之野……"林飘遥忍不住打断他的淡然叙述,问道:"这美丽的姑娘,为什麽竟披著马皮乱吐丝呢?她又不是蚕……"
"她就是蚕神,"梦衣大师说道,"披著一张马皮的蚕神。"
林飘遥奇道:"蚕跟马有啥瓜葛?"张天南半死不活的接了句嘴:"宋人的《鼠璞》‘蚕马同本‘一章写道:唐《乘异集》载蜀中寺观多塑女人披马皮,谓马头娘,以祈蚕。俗谓蚕神为马明菩萨以此。"
林飘遥"哦"了一声,因为张天南说的是古文,他实在听得不怎么懂,仍摸不著乱丝般的头绪,惑然道:"那张马皮暗示什麽?"心下不禁寻思:"奇怪了!那美貌的爬树女为啥竟披著马皮,化身为蚕,做了蚕神呢?再说这里又没有树,乱七八糟的!怎么扯得这么广泛哦!"
那张马皮原来藏著这麽一个传说……
旧说太古之时,有一男丁出门远行,很久没有回家。他家中只剩下一个小女儿和一匹名唤"卓少"的雄马。这雄马就由小女儿亲自喂养,感情甚笃。小女儿在家里很是寂寞,常常想念她的父亲。有一天,她对栓在马棚里的爱驹戏言道:"你能为我把爹爹接回家来,我就嫁给你。"
那马闻得此言,登时跳起身来,绝缰而去。狂奔千万里,终於有一天寻著了那少女之父,悲鸣不已。那男子只道家中出事,毫不迟疑地便上马赶返家乡。
回到家里,女儿才向父亲言明,家中并无变故,只是想念父亲,马通人性,迳自竟去接了爹爹回来。那男丁因感此畜有非同一般的情性,从而厚待之。马却连日绝口不食,每见那小姑娘在院中出入,总是神情异常,喜怒不定,又叫又跳,不肯干休。
父亲屡见此状,心中奇怪,便悄悄的询问女儿:"你说说,那畜生见了你为什麽又跳又叫呢?"女儿只好将那次她和公马开玩笑之事据实相告。父亲遂勃然道:"丑事!别说出去,这几天也不许你踏出房门半步!"
此公虽说爱马,可是决不能够让马来做他的女婿。为了省得那公马长期作怪,於是伏弩射杀之。剥下马皮晒晾在院子里。另日,父亲因事出门,那小姑娘同邻家女孩儿在院内马皮所晾之处玩耍。小姑娘一见那马皮,心里不乐,抬足踢它,边踢边骂:"你这个畜牲,还想讨人家做你的妻子哩!现在给剥下皮来,真是活该!看你还敢不敢……"
马皮蹶然而起,卷了那小姑娘旋风般的逸去无踪。一干女伴均骇然而呆,无法相救,只好等那少女之父回来,七嘴八舌地告诉他。"卓少的皮掳走你家姑娘了呀!"
父亲惊诧之余,发动全村连夜去寻,毫无踪影。数日之後,才在一株大树的枝叶间,发现了他那全身包裹著马皮的小女儿。却已变成了一条身形蠕蠕而动的虫样生物,缓缓摇摆著她那马样的头,口吐莹莹细丝,绵长不绝,缠绕大树。乡人闻风赶来围观,称这吐细丝的奇物为"蚕",意指她所吐之丝连自己的身子也缠住了,从而摆脱不得。又称此树为‘桑‘,意谓此树乃那马主丧女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