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和我斗!”
“啊啊啊,就差一步!”
“老大,我等得花都快谢了……”
“啊!又差一点!呜……”
“郭东凯!你家这破鼠标——”
郭东凯嘴角抽搐,遥控器已经焐热乎却还没有锁定频道,他索性把那东西丢到一边,起身走到书桌旁——刘远已在此地对着笔记本奋斗了一个下午。
逛街回来,刘远就一边嚷嚷着无聊一边鼓捣他的笔记本,先是看网页,后来就说要给他装个□□。郭东凯通常只在单位电脑上用内部的MSN,对于如此可爱的企鹅型聊天工具他向来是敬谢不敏,可刘远不管那个,三分钟后给他申请了一个所谓□□号,再然后往里面添加了第一个好友——小花鼓。
没等郭东凯把那稀奇古怪的头像看出个所以然来,小孩儿便点了冲浪的小企鹅直接进入了游戏大厅,再然后,一直到现在。那叫一个认真,那叫一个投入,时不时的发出或激动或沮丧的声响,偶尔还骂两句什么“外挂去死”。
郭东凯闹不明白那个叫“连连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反正他就知道能把人的手指头点肿。所以他不能认同刘远关于“破鼠标”的言论,他认为在这种点击强度下还能坚持光电运转而没失灵的鼠标,不仅是不能叫破,而且堪称品质优良。
“我说,咱能歇歇了不,”眼看刘远又LOSE一局,郭东凯立刻见缝插针,“当心明天手指头抽筋儿。”
刘远确实有点累了,但他又不知道除了游戏还能做什么,他想和郭东凯腻味,可无处下手——郭东凯最近不冷不热的,刘远觉得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好像是在上赶着。
“点不坏你家电脑啊,瞧着给你心疼的。”刘远把鼠标松开,尽兴的伸了个懒腰。脑袋大幅度后仰,郭东凯的脸便出现在了视线里,也许是倒着看的缘故,男人的脸有些微妙的变形。
郭东凯很喜欢这个角度,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便吻了上去。最近男孩儿似乎不怎么抹润唇膏了,非常清爽,却又柔软依旧。
刘远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于是嘴唇微张,伸出一点点舌尖,乖巧中带点顽皮地与郭东凯嬉戏迎合。
这是一个难得的甜吻,虽然姿势不太常规,可颈椎上一点微微的酸痛在刘远看来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一吻结束,气氛忽地温馨起来。
郭东凯一边念叨“我倒看看这个究竟有什么魅力,你跟着了魔似的”,一边弄开刘远自己坐到了电脑前。再然后……
“镜子镜子!”
“人的项链,一人戴一人没戴!”
“衣服上花儿的颜色!花儿!大哥,你行不行啊!”
“郭东凯你配副老花镜得了!”
“……”
——郭东凯没适应连连看的战争,郭东凯掉进了大家来找茬的大坑。
屏幕上的图片欢快切换,屏幕里的风景色彩斑斓,刘远搬过另一个椅子坐到郭东凯左边,把头轻轻靠在了对方肩膀。游戏的乐曲从音响里传出来,灵动的音符跳跃到了屋子的各个角落,刘远听着,听着,忽然不确定这是现实还是虚幻。
最近他经常这样。就像乘在了云彩上,日常的一切开始发虚,人和物都模糊起来,好像眨眨眼就是一个月,可有的时候熬了很久很久却才只过了半天。他想降落,可无论如何努力,却总是踏不上坚实的大地。
叮咚。
门铃清脆而响亮——二十分钟之前他们叫了外卖。
刘远把头从男人的肩膀上抬起来,迟疑了下,见郭东凯找茬正欢压根没有去开门的意思,便只好自己起身。
但他没有钱,钱包里还有几个钢蹦,估计当小费人家都不乐意收。刘远想,也许在开门前要先去洗劫下郭东凯的钱包……
“钱在电视柜抽屉里,你翻翻。”
郭东凯的忽然开口吓了刘远一跳,转头去看,男人却还拨浪鼓似的在两张图里左右穿梭,姿势都没变,只留给自己一个干净利落的后脑勺。
刘远耸耸肩,走到电视前蹲下一拉抽屉,只见一厚摞粉红色的百元钞叠在一起,随着拉抽屉的力道规整的散开,就像按标准倒落的多米诺骨牌。
刘远觉得自己心里那块酸葡萄田又开始结果实了。他现在迫切希望赶紧实现**,然后眼前所有“可爱的他老人家”便都会盖上公家的戳,再然后,他就可以为所欲为的拿啊拿花啊花。
“傻乐什么呢,”郭东凯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游戏,这会儿正半转过身子好笑的望着这边,“开门去啊。”
刘远低声咕哝句“你那腿就是摆设”,然后抽出张钞票去玄关开门结账。
郭东凯吃东西的速度堪称一绝,刘远曾经计算过,如果给他俩一人一头烤乳猪,且都要求从前往后吃,那么当他依旧跟猪头肉缠斗的时候郭东凯铁定已经向猪蹄发起了进攻。补充说明,是第二只。以至于刘远在饭桌上最爱说的一句话通常都是“大哥,没人跟你抢”。
“你不好好吃饭老瞅着我看嘛,”郭东凯拿筷子敲刘远的头,“能下饭啊。”
“呃,你吃饭能多嚼几下再咽不?”
“能。”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刘远眯起眼睛:“真的假的?”
郭东凯痞痞的咧开嘴:“你喂我。”
“我踹你还差不多。”刘远嘴角抽搐,“乖,过去抱枕头睡会儿,兴许能实现。”
郭东凯乐得后槽牙都出来了,刘远瞬间打消提醒该笑点极低的男子下巴上还粘着仨饭粒儿的有爱念头。
很快,郭东凯的饭碗见了底,之后男人便啥也不干就坐那里瞅着自家小孩儿秀气的扒拉饭粒儿。其实郭东凯也不知道自己想从刘远脸上瞧出什么来,但好像光这么看着,就是件挺舒坦的事儿。
刘远起先没注意,直到夹菜的时候偶然一抬眼,才发现,正想问你呆头呆脑看什么呢,就听见郭东凯说:“以后有什么开销,你就从抽屉里拿。”
刘远愣住,口中的饭都忘记去嚼,第一个念头是——**实现了。
有的人先知先觉,有的人不知不觉,有的人后知后觉。刘远一直以为郭东凯属于第二种,现在看来,还没那么糟。米饭的余温透过饭盒传递到手心,暖了指尖。
不知怎么的,刘远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镜花缘。说里面有一个国家的人脚底下都会踩着一片云朵,按品德等级分为赤橙黄绿青蓝紫,因此从一个人的云彩颜色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
那么,郭东凯脚下的云彩会是什么颜色呢?
是夜,下起了雨。
窗外一片漆黑,只能听见雨点劈里啪啦敲击玻璃的声响。刘远和郭东凯做完爱,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不知怎么话题又扯到了刘远的外貌上。刘远骂郭东凯不把自己的话当话,他最烦别人说他像女的,而郭东凯呢,就一脸委屈特恳切的说,你确实像小姑娘啊。
因为气氛实在很好,所以两个人没怎么认真,语气都软绵慵懒的,一骂一还嘴之间反而有那么丝打情骂俏的味道。
“我都多长时间没化妆了,你眼睛喘气儿用的啊?”
“化妆只是一方面,关键你这脸蛋儿太极品,那眉毛,那眼睛,多看一会儿都得晕过去。”
“外焦里嫩?”
“嗯那。”
“雷死你得了!”
“NO,过去是雷,现在是电。眼睛一眨,绝缘体都能让你给电喽。”
“……你晚上喝得蜂蜜水吧。”看了郭东凯半天,刘远才挤出来这么一句。
郭东凯情不自禁的轻咬了下刘远的嘴唇,半真半假的打趣:“美成这样,赶明儿结婚哪有女的嫁你啊,还不都自卑死了。”
刘远微微后退躲开男人的唇齿骚扰,纳闷儿的皱起好看的眉毛:“我干嘛结婚?”
郭东凯理所当然:“不结婚弄个孩子,你家不就没后了?”
刘远顿了下,有些怪异的感觉从心头闪过:“那你呢?”
“这玩意儿谁说得准哪,”男人嬉皮笑脸的凑了过来,“要不你给我生一个?”
刘远想也没想就是一记刘氏侧踹,于是郭土豆又骨碌骨碌开心的滚到一边去了。等男人再贱贱的贴过来,已经是下一话题。
临进入梦想之前刘远才反应过来,他好像被郭东凯给稀里糊涂的糊弄过去了。刚刚他问郭东凯“那你呢”的时候男人有很短暂的一瞬迟疑,不是错觉,刘远可以肯定。于是,那一秒都不到的时间里,郭东凯在想什么?
雨声盖住了刘远不安的心跳,只有他自己听见了那紊乱的,扑通,扑扑通。
一场秋雨一场寒。接到刘婧电话是在雨后的第二天,清晨薄薄的雾气散开,叶子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泛着晶莹剔透的光。
“好容易久别重逢,你居然就请你可爱的弟弟吃顿早餐?!”
“更正你两个错误,第一,这不是普通的早餐而是三块钱一根的KFC油条,第二,我没说请你。”
“……”
“想什么呢?”
“让粥噎死我吧。”
刘婧扑哧笑出声儿来,不再逗刘远,从包里拿出个信封递到小孩儿手里:“你还真能扛,我以为不出一礼拜你就得回来要钱呢。”
“妈给的?”刘远把信封拿过来,粗略的看了看,一两千的样子。
刘婧眯起眼睛,脚起鞋跟儿落。
“啊!你踩我干嘛!”刘远刚舀起一勺粥,直接洒了回去。
刘婧微笑:“疼吗?”
“废话!”
“嗯哼,就像你姐姐我的心。”
刘远听出了门道:“这钱……你给的?”
“妈那边儿可能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呢,这些日子天天哭,”刘婧扯扯嘴角,苦笑,“等再过一阵子吧,估计就能想到你有多穷了。”
“是么。”刘远呢喃着,放下勺子,再没了胃口。
心里难受得厉害,刘远想狠狠抽自己几巴掌。
“小远……”
刘远深吸口气,抬头给了刘婧一个顽皮的笑:“爸呢,是不还像年轻了二十岁似的,操起东西就砸个没完?”
“可不,都快家徒四壁了,我看再这么下去他得砸墙。”
“那敢情好啊,趁这个机会重新装修。”
“我早看家里那地板不顺眼了。”
“浴室也得重弄。”
“换浴缸?”
“我看网上有卖日式浴桶的。”
“成,省出来的锤子钱就买这个了!”
姐弟俩一唱一和说得跟真事儿似的,末了对视半天,才终于有了那么点发自内心的笑模样儿。
“姐,”刘远认真的看向刘婧,“我喜欢男人,你一点都不在乎么。”
“怎么可能不在乎,”刘婧恶狠狠的咬进去半根儿油条,“我横竖都瞧着那个老男人不顺眼!娘的,我弟弟多水灵啊,怎么就给他拐跑了……”
“喂——”刘远哭笑不得。
刘婧轻轻叹口气:“你是我弟。”
很多年以后,刘远仍然记得这个美好的早上,上学的少年推门而入,带进来凉凉的晨风,连空气都是清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