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似乎因为有了国庆或者说黄金周而变得格外讨喜,新人们总喜欢挑这个月份结连理,摆酒席,孟鹤也没能免俗。
对于孟鹤要结婚,刘远可是一点都不意外。在他看来都耗着人家女孩儿五六年了,还不结婚就等同于犯罪。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一切不以结婚为前提的谈恋爱都叫耍流氓。
郭东凯听见这话笑他作风超前思想保守,刘远本想反驳来着,可一寻思自己从跟郭东凯认识发展到上床好像也没用多久,便又觉得有点底气不足。
本来刘远以为他只能跟郭东凯去蹭蹭孟鹤的喜酒,不想那人竟然郑重其事的也给他发了张大红色的烫金喜帖。上面工工整整写着,诚邀刘远先生。差点没给刘远高兴死。倒不是说他非得去喝上一口喜酒,而是感觉孟鹤确实把他当个朋友,再确切的说,这人把他当回事儿。
跟郭东凯一起的久了,“被别人当回事儿”似乎成了件很重要很了不得的事情。
郭东凯是伴郎的事儿,刘远是婚礼当天才知道的。他一直没往这方面想,郭东凯也没提,直到那天一大早刘远醒来没看见老郭人影,打电话才知道他正按风俗陪着孟鹤去接媳妇儿呢。
刘远心说这不就一句话的事儿,你随口告诉我下能费多大劲,可电话里郭东凯的语气很匆忙,刘远又不想在人家大喜的日子发脾气,便忍了下来。然后收拾收拾,临近十点,自己打车去了酒店。
婚礼设在酒店的婚宴大厅,刘远刚一踏入,便觉得四周顿时暖和起来。鹅黄,浅粉,大红,都是暖洋洋的色彩。
没有郭东凯的影子,只有孟鹤和他的新娘站在会场入口,答谢远道而来的宾客。此时的会场入口已经被粉红色气球簇拥成了一个象征幸福的小拱门,层层叠叠的蕾丝包裹出几许梦幻,新人便站在它们下面甜蜜的微笑。
孟鹤的新娘很漂亮,身材匀称,皮肤白皙,秀气的五官透着灵动,圆圆的脸蛋又让她平添了几分可爱,个子不高,却反而有种小家碧玉的温柔气质。之前刘远只是听郭东凯说孟鹤那小子有福气云云,如今见了真人,方知那家伙难得没说瞎话。
孟鹤远远就看见了男孩儿,可好整以暇的等了半天,小孩儿才终于磨蹭过来,于是孟鹤笑道:“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我不想词儿呢嘛,”刘远咕哝着,然后学着前面客人的样子也伸出手,“恭喜。”
这下不只孟鹤,连孟夫人冯心妍都轻笑出声儿。
“想了半天,就这词儿啊。”孟鹤打趣着,之后用力的握了握刘远的手,“老郭在摄影那儿帮忙呢,你进去了找有男方亲友台牌的桌子坐就行。”
“怎么的,女方亲友不行啊。”刘远故意调皮。
“也行啊,只不过你恐怕要认一桌干姐姐。”冯心妍的声音跟她的人一样甜,眼睛不笑都是弯的,笑起来更让人喜欢。
“嗯,她那帮闺蜜都是外貌协会的,”孟鹤给老婆作补充说明,“你这模样有被吃干抹净的危险。”
刘远乐:“要是姐姐们够美艳,那我就认了。”
刘远喜欢跟孟鹤说话,无论是玩笑或者别的什么。一开始他就觉着这人对自己不错,现在仍然这么认为。所以他大方的把赞美收下,然后乐滋滋的动身去寻找男方亲友团。
看着刘远渐渐淹没在会场攒动的人头里,冯心妍用胳膊轻轻碰了碰孟鹤:“他是老郭的……”
“嗯,就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刘远,”孟鹤看向妻子,淡淡的苦笑里带了点无奈,“老郭的,小朋友。”
得到丈夫肯定的答案,冯心妍又往刘远的方向看了看,然后低低的叹了声:“还真的挺小呢。”
孟鹤跟冯心妍处了多少年,冯心妍便认识了郭东凯多少年,所以这会儿孟鹤知道老婆的意思——真的挺小呢,哪里能玩儿过郭东凯。
若在以前,孟鹤绝对会跟自家老婆一个战壕,可现在,他有点不那么确定了。郭东凯对刘远,确实跟对以前的伴儿不一样,不说别的,光一次次的哄其实就挺难得。而且在孟鹤看来,郭东凯从认识刘远到现在小一年,算得上是很消停了,这在以前根本不可能的事儿。
“恭喜恭喜啊,新婚快乐!”
“呃,谢谢谢谢……”
有新的宾客到访,孟鹤连忙收敛心思,继续微笑迎人。
刘远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周石,只见男人坐在女方亲友团里和几个大姨话家常,时不时就给人家逗得花枝乱颤。
周石今天穿了件枣红色的范思哲西装,宽肩窄腰把身材修得很漂亮,里面搭了件黑色大V领T恤,看似随意低调,但刘远肯定那是细心挑选过的,这人和自己一样,出门前且得准备着呢。
刘远距离周石有些距离,本来以为对方不会看见自己,可没想到刚找了个人少的位置坐下,就被人拍了肩膀。
“不够意思啊,看见了装没看见。”周石很是自来熟的挨着刘远坐下,然后从怀里摸出个喜气盎然的小红锦袋塞到刘远手里,“喏,喜糖。”
刘远把袋子打开,花花绿绿的糖果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哪儿来的,我怎么没见着?”
“都让大妈大婶的抢光了,还等你?”周石说着把手伸进袋子里取出块巧克力,三两下剥开锡纸丢进了嘴里,一边嚼一边念咒儿似的咕哝,“跟着周石有糖吃哟跟着周石有糖吃……”
刘远没好气的笑:“喂,不是说给我的糖么!”
周石把巧克力都咽下去,然后嘿嘿一笑:“回扣。”
吃完巧克力周石还想去拿糖,结果被刘远拍开了。男孩儿的手很软,就像小猫的爪子,周石被打了手背,也被轻轻地挠了心。
随着典礼的临近,人渐渐多了起来,九成的桌子都已满座,刘远看着眼前的人互相寒暄,玩笑,颇有点不自在。幸亏身边还有个周石,让他不至于太孤单。
闲聊中刘远才知道,周家和冯家是世交,而周石和冯心妍居然是初中同学,更有甚者俩人险些啃了早恋的青苹果,要不是当时的班主任从中作梗加上周石高中的自我觉醒,那现在的新郎就指不定是谁了。
爆完八卦,周石问:“是不是觉得世界真小?”
刘远摇头:“我就觉着像在看电视剧。”
“电视剧?”
“嗯,下个镜头就该是你冲过去把新娘抢走,从此以后两个人浪迹天涯幸福的生活在世界角落的某个小岛……”
“你想太多了。”周石黑线,半天才重新打起精神,又眨巴着眼睛凑近刘远,低声道,“作为一名女方亲友,不远万里来到男方亲友团,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刘远认真的想了半天,然后字正腔圆地回答他:“这是一种贼心不死的精神。”
周石愣住,很久之后才消化了刘远的意思。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迅速染上了他的耳根,想抽烟,可刚点燃又发现这场所不合适,便草草的按熄在烟灰缸里。周石觉得自己这一系列动作都白痴得可以,结果抬头正对上刘远闪着笑意的眼睛,那狼狈的郁闷就上升到了极致:“信不信我就地给你扒了!”
刘远不信,所以直接亮出八颗牙齿,笑得阳光灿烂。
刘远对于周石,如果说以前是完全的厌恶,那么现在已经变成了微弱的好感;如果说以前是完全的怀疑,那么现在已经有些愿意相信他的心意。那件风衣很温暖,他不能回应周石的感情,但他感激男人温暖细腻的善意。
你别跟我这儿耗了,刘远想认真的和周石说上这么一句,可一个你字才出口,无数个扩音喇叭就一齐响了起来,婚礼主持人的声音圆润洪亮。
“各位来宾、各位领导、各位先生、各位女士,大家好!阳光明媚歌声飞扬欢声笑语天降吉祥,在这金秋十月,我们迎来了一对情侣孟鹤先生和冯心妍小姐的幸福结合……”
庄严的婚礼进行曲中,孟鹤和冯心妍缓缓踏入了会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新人身上,只有刘远,第一时间去捕捉伴郎。
郭东凯很少穿西装,刘远有些看呆了,原来,穿上之后可以这么的漂亮。
男人亦步亦趋的跟在新人后面,表情是罕见的认真,一丝不苟的甚至有些拘谨。途中似乎绊到了什么,郭东凯的身形有些微微的小晃,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刘远还是在那双眸子里看见了该男子的内心潜台词——我**的。
情不自禁勾起嘴角,刘远忽然觉得郭东凯笨拙的时候,居然有那么一点可爱。
“喂,你家老郭是不是整容了,”周石拿胳膊拐刘远,小声嘀咕着,“平日里瞧着没这么顺眼啊。”
刘远那心情正在平流层飞啊飞呢,忽然被拉回地面,就有点不爽:“在你眼里当然没人好看了,你定那标准就是非人类的。”
周石不同意:“谁说的,我瞅你就挺好看。”
“切,”刘远想都没想,接得那叫一个自然,“我这样貌几百年才出一个,进境界了,不算。”
“……”周石咽了咽口水,要不是脖子上换了一脑袋,他还以为说话的是自己。
呃,这得算变相的心有灵犀吧。
不远处新人已经就位,主持人立刻开始舌灿兰花。介绍新人,介绍新人的父母,红娘发言,夫妻拜堂等等,冗长的婚礼环节在他的妙语连珠下**迭起,笑声不断。
大约十二点,婚礼仪式进入最后的环节——开宴。只见无数面容姣好的服务员小姑娘在桌子群落里穿梭,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瞬间铺满了桌上的转盘。
新人和伴郎伴娘们一起下来,挨桌的给宾客们敬酒答谢。这样的搭配是有其奥妙的,比如新郎连着喝实在需要歇下的时候,伴郎可以顶上挡走一部分。
走到刘远这桌的时候,正值孟鹤熬不住了,似乎这一桌也没什么要紧的人,所以郭东凯很自然的冲在了第一线。
“我说,人家桌都是新郎敬酒,怎么到我们这桌待遇就下降了!”
“对啊对啊,就是……”
有人开始起哄,郭东凯却爽快地一下倒了三杯:“新郎喝一杯,伴郎喝三杯,还待遇下降?你们这根本就是VIP!”
众人开怀,随后无数的杯盏相碰,宾主尽欢。
刘远便随着大家一起说着陈词滥调的祝福,他确信郭东凯看见自己了,呵,废话,就一个酒桌上呢,看不见才怪。可男人却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他只是象征性的看了眼自己,又似乎瞥了下周石,然后开始和别人觥筹交错。
刘远没指望郭东凯在这种场合把他搂过来说“这是刘远,我BF”,他也知道这样不实际,但不知为何,即使想明白了,心里的那一点点闷还是盘踞着不肯散,不舒服得厉害。
郭东凯很快从这一桌离开,转战下个战场。刘远看见他在跟邻桌的一男一女交换名片,就连刚刚说不能喝了不能喝了的孟鹤,这会儿居然也打起了精神,不过好像忘记了自己才是主角,反而有点像平日里的助理状态,立在旁边,陪着郭东凯跟那位戴着金丝眼镜的儒雅男人热络交谈。
“那个男的叫谢天奇,市政府的,搞城市规划还是什么来着,反正挺有能耐的。”周石见刘远一直往那边看,便好心的解释。
“哦。”刘远愣愣的应了一声。
周石一看刘远这样儿就知道肯定是有听没有懂,便搜肠刮肚把自己知道的通通挖了出来:“最近都在传过阵子市里要建轻轨,那周边土地肯定升值,到时候这项目那项目的都是淘金的活儿,哪个公司不想分一杯羹啊。我估计老郭肯定也惦记着呢。”
刘远这回是真懂了,虽然还是一知半解,但不影响领会精神。还不就那么点钱和权的事儿,他没吃过猪肉起码也见过猪跑:“那个女的是……”
“现在和老郭说话穿白色套裙那个?”周石望过去,想了半天,才提取出对方的信息,“谢天娜,谢天奇的妹妹,好像是个小贸易公司的总经理吧,不过我听说那个公司也是他哥一手帮着她弄的,要不然凭她一女的哪那么容易起来啊……”
那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刘远站在纯欣赏的角度给了对方一个客观的评价,不过仅此而已。他的目光很快又转回郭东凯身上,那是个他很少见到的郭东凯,侃侃而谈,风度翩翩,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刘远第一次发现,原来他距离这个人的世界,如此遥远。
男孩儿的目光很专注,周石安静的看着,不发一言。他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刘远也这样专注的看着自己,但他希望有。如果愿望成真,那么他会发誓,不让男孩儿漂亮的眼睛里再出现此刻的落寞。
孟鹤的婚礼过后,刘远因为找工作的事情,而无比忙碌起来。还有大半年才毕业,可每个临近社会的学生都不约而同的绷紧了神经。校园招聘一场接着一场,签约成功的学生却寥寥无几。
一直到十二月底,雪都下了三四场,可刘远的工作还是没有着落。二胡是个冷门专业,本来投简历的机会就少,投了之后有回应的,更是几乎没有。好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的来了个,也是百万大军过独木桥,除了他们艺院,还有附近的师院和民办等等,好像一夜之间学二胡的人就多了起来,呼啦啦的甚是壮观。
一开始应聘失败刘远还会觉得烦躁,可碰壁的次数多了,人却愈发的淡定起来。原来挫折真的会让人长大,刘远以前觉得这话酸,现在奉若箴言。
这是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刘远把自己包裹得像个粽子,顶着夜风往学校里走。脸被吹得有点疼,他想拿手捂捂,手机却响了起来。
“喂,干嘛呢?”
刘婧的声音有些含混,凭经验刘远推断老姐正在敷面膜。
“压马路。”
“嗯?这大晚上冷飕飕的你乱晃悠啥呢。谈恋爱也不用这么拼命吧。”
“谈个头,我刚面试完,往学校走呢。”
“这时候面试?夜校?”
“不是,就一民办艺校,白天得上课没时间,就安排在晚上面试了。”
“哦,怎么样?”
“还是那句话,回去等通知。”
“那就只能等着了。”
“废话,我还能拿刀逼人家录取我啊。”
“啧,这帮人都什么审美水平啊,放着美男子不要专录取歪瓜裂枣,这不荼毒祖国未来花朵么。”
“那也许是他们嫉妒我的美貌呢。”
“喂,”刘婧那声音一听就处于黑线状态,“我表扬表扬你也就得了,不带自个儿往脸上贴金的。”
刘远呵呵的乐,吸进一大口风,险些呛着。
“妈有点想你了。”刘婧忽然说。
刘远脚下一顿,嗓子开始发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阵子,妈天天翻你小时候的照片看,还不敢在爸面前,都是背着他偷偷的,经常是看着看着就哭了,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总说将来挣了大钱要带妈环游世界,呵,反正我没印象,但妈记得可清了……”
刘远再也受不住,蹲下来,哭得不成样子。
夜风把男孩儿的呜咽剪碎,只有清冷的月光,静静照着。
同一时间,温暖而舒适的沙发里,郭东凯也接到了一个电话。只不过这个电话有点遥远,隶属大洋彼岸。
爱子心切的郭妈妈又来电查岗了,郭东凯对此倒不烦,孝顺而听话的应和着,时不时还冒出两句肉麻话滋润下老太太。
“反正你天高皇帝远,可是没人管了,再过几年四十,到时候你想定都没姑娘肯嫁你。”
“你太小看你儿子了吧,就我这条件找什么样的没有。”
“嗯,条件好你倒是给我定下来啊,天天就知道嘴上逞能。”
“这讲究缘分的事儿……”
“Shut up!你就是没玩儿够,我还不知道你。”
“呵呵,妈,别说,这两句洋文你还甩得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我迟早得让你气死……唉,我和你爹两只脚都快进棺材了,你这还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就真有那么一天,我和你爹都闭不了眼。”
“妈,你这不抽烟不喝酒的身体比我还硬实呢,别老打这没谱的比喻。”
……
十几分钟以后,老太太唠叨痛快了,于是郭东凯开始左一个保证右一个发誓,最后把老太太哄得心满意足,差不点就心花怒放。
挂了电话,郭东凯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他不抽烟,想事情的时候就喜欢这么安静的呆着。这两个月没怎么见刘远,生活好像都清净了下来,他倒不希望一直这样,但偶尔来一次,还挺舒服的,就像长途客车进了服务区,身体和精神都能喘口气。
爹妈首先希望他能定下来,其次才是抱孙子,而他恰恰相反,结婚什么的都是可有可无,但他确实想要个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承认他骨子里还有那么点可笑的保守或者说是封建,反正他不能让郭家的香火断在自己手里。
老太太有一点说得很对,他就是没玩儿够。不过那是以前。可能真的和年纪也有关系,越老越觉得闹不动了,玩儿没劲了,尤其是当得知孟鹤都要当老爹之后。他就说那小子怎么忽然想要结婚,合着先上车后补票,结婚的时候冯心妍都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这算是个契机,郭东凯忽然意识到,原来周围的同龄人都渐渐的成了父亲或者准父亲。
一旦动了心思,就有点收不住的意思,郭东凯不准备逆历史潮流而上,如果结婚是延续香火的先决条件,那么结了又何妨。
至于刘远,能哄住自然是好的,万一哄不住,那也只能随他去了。
郭东凯有些漫无边际的想,就好像他真的已经踏进了婚姻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