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冷漠的眼神扫过来,看见邢氏扔帕子的场面,淡然的一句话,让邢夫人面皮霎时全都白了,腿肚子都有些打颤。
“你似乎很嫌弃巧姐儿的口水?你是这样做祖母的?”
“老,老爷……我……”
“不用多说,你若不喜欢,我不强求,但请不要在她面前做出这等事,免得伤到稚嫩小儿的心。”
“老爷,我不是……”
“好啦,都说了,我不强求,狡辩是没什么意义的,老爷我这双眼还没废。”
贾赦没再看她,反而抱着巧姐儿在花园里散步。巧姐儿就在他怀里,好奇满满看着人伸胳膊伸腿,少不得又扯扯飘到她眼前的胡须。
原只因为记忆中那赫赫有名的花园子才特意过来转转的,到了地儿反倒有些惊喜,不得不说,这地儿的花品种够珍贵,却因没什么人注意培养,平白浪费了,不仔细看都看不出风姿来。
“巧姐儿来,这花园子里的话都是精品,祖父教你怎么育花。”
“祖父,花~”小姑娘随手掐下一朵,就往头上戴,花瓣上流出的汁液,把头发都弄脏了,还笑眯眯摇着脑袋偷着乐。
也真难为赦大老爷不嫌弃,甚至还亲了亲巧姐儿嫩嫩的脸蛋儿,惹来小家伙又一阵兴奋得闹腾。
“嗯,我们巧姐儿可美了!这花儿哪有巧姐儿好看,等祖父培育出那等精品花卉,再配得上咱们巧姐儿的脸蛋。”祖孙两小小声得说着悄悄话,却让跟在身边的人莫名不已。
醒过来的赦大老爷变化好大,对巧姐儿的怜爱,都远超一般人家老翁。
邢大太太和琏二奶奶面面相觑,一路跟着人走到这偏僻的花园子,还特意让四周的下人都退下,只留下几个得用的。
躺久了赦大老爷起来后自然是需要拉伸筋骨的,他抱着巧姐儿四处乱窜也没什么问题,再则,谁不知道贾府这个花园曾经的繁盛,可却被赦大老爷一手捣毁,他这是后悔了?想重建了?
“对了,你个小家伙还没大名吧,草字辈的,让祖父我想想,如玉之莹,明镜光洁,巧姐儿长得如玉一般清澈透亮,那便叫贾莹吧。”
“嗯!”小丫头掷地有声点点头,表示自个知晓了。那小模样,又让大老爷连香几口。
许是真的走累了,也可能身体还虚着,赦大老爷找了块草地,抱着巧姐儿坐在那儿。他倒还没忘记身后的人,一大群如今只剩下零星几个,倒不算碍眼。
“去给老爷我拿些花盆花铲来。”
“老爷真的想亲自种花?”邢大太太不确定得问道。
“嗯!有问题吗?”
“没有!”邢大太太回答得干净利落,回身就让人去准备,她自个小心翼翼上前讪笑道,“大老爷,让我给你揉揉肩吧,你睡了那么久,多少也没力吧。”
赦大老爷点点头,并没拒绝来自邢夫人的提议。琏二奶奶看着她们二人互动,尴尬得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好在底下人知道轻重,很快把大老爷需要的东西带到,大大小小好几个花盆,连带着各种花农用的工具,都一一摆放在齐整。
“大老爷,花盆花铲已经给您拿来了,您要亲自动手,还是指挥下人动手。”
赦大老爷瞧见这些,起身兴致满满得准备干活。
巧姐儿见他在玩泥巴,兴冲冲爬过去,不一会儿,两手两脚全是泥和草屑,身上脸上头上就没哪处干净的。
琏二奶奶在旁边是真的看不下去,偏生贾赦没半点反感,反而心情甚好得对着巧姐儿招招手。
“来,巧儿瞧这花,这会儿虽还是将将发芽的样子,也没经过精致的修剪培育,却还有点姿态在,实属难得。说来,这花也是名品,菊这花速来有花中寿客之称,这瑶台玉凤更是美得脱俗,层层环绕如仙子一般。”
“嗯?”小丫头头一歪。
“等这花开了,你就知道它有多美了,可不能再给你摘了带头上,这可是白色的。”
“啊!”小丫头还不满上了,现在就想伸手掐花戴,可见是个活泼的。泥猴儿一样的小闺女,是怎么瞧怎么可爱,简直要被他搂进心里疼。
旁人看得久了,也就习惯大老爷对巧姐儿的疼爱,琏二奶奶更是高兴,指着平儿让她赶紧把二爷给带过来,这会儿大老爷心情好,他倒也不会轻易挨罚。等这事一过,赦大老爷后头想必也不会再追究他们夫妻没看顾巧姐儿的事。
不一会儿,贾琏并着迎春一起来到大房这边的花园,看见揉着巧姐儿正种着花的大老爷,总觉得有些不真实。这大老爷不会是气糊涂了,一改往日懒散,准备亲自教养巧姐儿吧。
“儿子见过父亲!父亲您没事了吧!”贾琏恭恭敬敬拱手问安道,却骤然看到那泥猴儿巧姐儿皱皱眉,嘟囔着手脏,愣是在大老爷怀里蹭蹭,嘴角便是一抽。
“女儿请父亲的安。”迎春随着贾琏,一道弱弱得行了个礼,便没再出声。
大老爷抬眼望了过去,两孩子全都弱不禁风不说,一个一看便是绣花枕头,一个一看便知小家子气,优点没看出来,缺点倒是从上到下一大堆,半点教养都无的废物样。
站没站样,礼行的稀稀拉拉,面上瞅着对他这父亲只有敬畏,却没有担心牵挂,可以想见都不是什么孝顺的人,除了脸长得不错外,跟废物没什么两样。
一次能养出这么两个废物儿女,大老爷当下脸就冷了。
贾琏和贾迎春两个被吓得额头冒汗,心里发毛得很,总觉得背后阴测测的。
以前大老爷冷脸也没这么恐怖的,这会子人还没看他,只是不说话,已然让他们两个不知所措。
“父亲,儿子错了!”
贾琏急忙忙就跪下了,贾迎春瞅了眼,也默默跪下了,接着跟着他们一道来的丫鬟婆子嚯嚯嚯跪了一地,看上去场面还挺宏大的,没什么见识的人说不准要被吓一跳。
“错了?错哪儿了?”大老爷却笑了,笑得皮笑肉不笑,琏二爷身子都不自觉弓起了来,人更是贴着地面不敢起来。
“儿……不该不守在床前服侍,是儿不孝!”
“还有呢?”
“……”贾琏。
“不知道?呵!”赦大老爷自个倒是愈发笑得吓人,“你何止是不孝,瞧瞧你,有哪点好。站没站样,跪没跪样,一点气质也无,你抖个什么?老爷我打你了?一身的脂粉味老远都闻得到,平白丢我的脸不是?去,把他给我洗干净了再出来,尽沾染些劣质货。”
“哈?”贾琏当下蒙了,底下婆子姑娘们也蒙了。
琏二奶奶这算是听明白了,“好你个琏二,都这会儿了,你还有脸寻花问柳!你看我不跟老祖宗说。”
“闭嘴!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还告诉老太太,嫌咱们大房脸没丢够。”邢夫人狠狠剜了她一眼,“来啊,去给琏二爷沐浴更衣。”
“是,夫人。”
王善保家的弓着身应和道,随后便拉着那些小厮把琏二爷带回去沐浴,好一通折腾后,再次回来时,大老爷已经坐在正堂,端端正正坐着喝茶,屋子里一些摆设被换掉后,摆上了些水草字画,顿时便大变了样。
地儿还是原来的地,摆设还是那些摆设,可屋子显而易见得宽敞明亮许多,闻着还有些淡淡的花香果香,看起来分外清雅。
看到这些,贾琏心里更懵,大老爷这是怎么了?难道中邪了?还是藏了个什么高人在?得到了些指点?
既如此,为何不把那高人介绍给他?也好让他学学。
琏二奶奶见他舔着脸进来,心里还是有几分担心的,单看刚刚老爷那么治迎春,多少有些害怕。
说来,大老爷其实也没让迎春怎么着,只让她抬头挺胸站好,身边丫鬟婆子不准靠近,也就一盏茶时间,迎春就支持不住,双腿打颤着,而且老爷也没多为难她,便让她安生坐好。
这坐也是有讲究的,双腿并拢稍微倾斜着放好,腰杆挺直头顶茶杯丝毫不颤,那才算过关,迎春这次连半盏茶时间都没坚持到,便红了眼眶。
随后,这身上也湿了,头发也乱了,妆容更是花得猫儿一样,也只能由着大太太带下去收拾。
赦大老爷眼中闪过的那点子无语,琏二奶奶是没有错过的。
想来也是,赦大老爷一个当家男主人教导迎春礼仪其实已经够出格了,迎春还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可不就让人嫌?
“跪好了,来说说看,今儿你都去了哪儿?”
贾琏讪笑道,“老爷,今儿我就在府里待着,您身上没好齐全,儿真敢出门。”
“那便是在府中与丫头调笑。二奶奶,你去把跟他调笑的丫头找来。”
“老爷,您这是打算……”琏二奶奶眼中闪烁,看向琏二爷的脸,颇有些得意劲儿,也少不得幸灾乐祸。
琏二爷看她这样儿,恨得牙痒痒。
“抓到了不管是谁,杖毙!谁家丫头这么不知礼,勾得少爷枉顾孝道,少不得要来个杀鸡儆猴,彻底绝了这根源。怎么不服?觉得不该杖毙?你想想你做的事若被外人知道,你想要我这爵位,怕是不能了。”
一个茶杯直接扔在贾琏身边,滚烫的水溅了一地,吓得琏二爷面皮更是惨白。
“得令。”琏二奶奶风风火火就去了,不一会子,便抓来三个丫头,里头竟还有个梳了头嫁了人的年轻媳妇,这下大老爷的脸色愈发黑沉。
“打!”琏二奶奶一声令下,冷笑着看着跪在堂中的二爷。呵,你也有今天!
“二奶奶饶命,二爷饶命啊!啊!啊……要死人啦!杀人啦!”杀猪一样的叫声此起彼伏,琏二爷脸上的汗嘀嗒嘀嗒往下掉。
往日也没见老爷多能耐,这直接就杖毙了,老太太那边怕是要有说话的。
这不,老太太身边的鸳鸯迈着小步子走来,还先走到琏二奶奶身边,轻声询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闹这么大,阖府上下的主子奴才们都知道了,大老爷不是刚醒吗?可是被这几个丫头冒犯了?”
琏二奶奶却是不敢说,眼神示意她自个问去,便丢开手不管。
鸳鸯抬步走进来,扫了眼屋内的摆设,按压下那份惊讶,笑着问道,“大老爷,老太太问是什么事儿,竟闹出这么大动静。还说府上一向仁慈,这么惩罚怕是要冷了人心。”
“鸳鸯姑娘救命啊,老太太救命!老太太啊!奴婢一家服侍府上三代了啊!啊!”
“奴婢冤枉,奴婢没有勾搭琏二爷!都是琏二爷强逼的奴婢啊!大老爷明察!”
琏二奶奶眼刀子直接飞向琏二,又示意那几个小厮用力打。都什么玩意儿,到这会儿还敢硬扯着爷们,说得好像旁人不知道她们都是荡*妇来着,她家琏二要有逼良为*娼这本事倒好了。
鸳鸯看了眼大老爷,又看了眼凤姐、琏二爷和大太太,这场面瞅着,倒还真是大老爷在做主,而大老爷呢,半点不在乎下人的叫喊,依旧优雅得喝着茶。
鸳鸯瞧他并没有特意做什么,只是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茶叶,但总觉得与以往有些不同。
“人心?”
大老爷放下茶杯,悠悠然吐出这两字,颇有些意味不明道,“人心可是很复杂的东西,不是一味仁慈,就能得到的。有些奴才,越是对他好,他反而不知天高地厚,形容无状起来。就好比姑娘你,没半点规矩就敢进门?连个礼都没给老爷我好好行,竟还有脸直愣愣站在老爷跟前训话。”
“大老爷这话,奴婢就听不懂了,奴婢也只是来传达老太太的话而已,并不是有意找茬的。”鸳鸯听见问责,下意识便笑着辩解道,可姿态已然不见放下,反倒像在跟大老爷说笑一样。
“是吗?那便是我这门口的奴才不够知礼,进门连个通报的都没有,就放你进来了,也罢,都领罚去吧,一人十杖。”
门口丫头一听这话,面色刹那青白无比,颤抖着跪地上不甘得求饶,“老爷饶命,这鸳鸯姑娘速来厉害,往来哪个主子屋里,都是擅闯的。”
鸳鸯听见这话,脸色定然是变了的,“大老爷,老太太的话既已带到,那奴婢也不多留,只老太太那儿,还请您尽快给个说法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