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的小腿走路时仍非常痛,她甚至一度怀疑腿上的筋断裂了,踩下一步腿就紧绷一下,心中总是惶惶。
领导曾来电让她多休息几天,林初只说没事,撑到周三就去了单位。
她这种小科员,单位里一抓一大把,去年一月开始,经过一轮又一轮的面试考核筛选,又在最冷的下雪天闻着恶臭铲雪清垃圾,熬了整整半年她才转正,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三更半夜时经常躲在被窝里哭,偶尔对叶静诉苦,叶静却总将话题绕到她自个儿的感情生活上。林初苦苦煎熬,终于在部门里有了一处自己的小天地,办公桌上摆上了她的小玩意儿,还有防辐射的几个小盆栽,她要好好守护。
既然没有背景,就只能勤快做事,努力在领导面前搏一个好印象,林初不想在十年后仍做些琐碎的工作,做简报写演讲稿,永远都只能守着微薄的薪水度日,在满是高楼大厦的南江城,买不起一份立足的空间。
林初做了一个深呼吸,打起精神走进办公室,同事们立刻欢呼,拥着她问长问短,还说内刊的记者想要采访她。
林初与他们聊了一阵,便开始检查这几日落下的工作,打开电脑看了看工作群,才发现自己的网名已被管理员改成了“女侠”,林初哭笑不得,立刻写了一串文字发了出去,不消片刻便引来一堆回复,杨纯贝尤为激动,直说要与她义结金兰。
中午吃饭时林初又成了焦点,其他部门的同事都拥了过来,杨纯贝当面道了谢,又说请她吃晚饭,林初谢拒道:“晚上我有约了。”
杨纯贝挤眉弄眼:“男朋友?”
林初笑而不答,杨纯贝又凑她耳边小声说:“哎,其实这几天一直有记者想过来采访你呢,不过被领导推掉了,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开机车的那个南江晚报的记者?他也想采访你。”
林初蹙眉笑问:“我有什么好采访的?”
杨纯贝推了推她的胳膊:“你忘了市里面每年都要评选英雄人物吗?你这回救了这么多人,有机会入选的,江晋想替你做专访。”
林初刚咽下一口饭,闻言后险些喷出,一边咳嗽一边摆手推拒,呛得面红耳赤,到最后落荒而逃,杨纯贝急忙追了上去,冤魂不散的缠了一下午,却无法说动她分毫。
林初这几日已经极为困扰,中学和大学的校友不停来电询问,网上好几处论坛已将她的个人资料公布,她早已应接不暇,倘若再接受采访,大街小巷都将人尽皆知,她不想出名。
下班时杨纯贝又追来电话,林初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
杨纯贝得意道:“你住哪儿没人知道,一个手机号码能有多难打听!”
林初微微不悦,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耐心应付,走到底楼时杨纯贝的声音似乎近在身边,抬眸果见她在兴奋挥手,一旁站着身穿黑背心的高个儿男人,俊朗的模样总觉得与粗犷的身材不符,林初扫视一眼,突然想起叶静时常挂在嘴边的“腱子肉”。
林初端上笑脸,上前打了一个招呼,杨纯贝立刻介绍:“他就是江晋,我跟你说过的,做一个采访很快的,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
林初已对她起了恼意,面上却不显露,“哎,我真不想上报纸啊,我家里人都不知道这个事儿,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杨纯贝却不死心,口若悬河连番轰炸,堵在林初面前就是不让路,江晋却只优哉游哉的站在一旁,含笑看着林初在那头忍耐。
林初瞥见始作俑者,心中来气,沉了脸欲要发作,前方却突然急急忙忙跑来两名清洁工人,保安也跟在后头打电话,大声喊道:“对,尸体,在堆填区!”
林初还未听明,江晋却面色一变,立刻拦下打电话的保安,保安踉跄了一下,破口骂了一句,办公楼里已下来数人,林初认出当中的几名领导,一行人顾不上说话,急急的往垃圾堆填区的方向跑去。江晋不假思索,立刻跟上。
杨纯贝朝江晋喊了几声,见他一下子没了踪影,拉住林初便朝前追。林初想要抽出手臂,杨纯贝说道:“走嘛,陪我去看看,刚才好像说什么‘尸体’?一定有大事儿,快!”说罢,她立刻将林初拽向前。
林初被她拖了几步,便觉小腿抽筋,脸上立时褪了血色,用力推开她,弯腰扶住了小腿。杨纯贝迟疑道:“怎么了?”
林初摆摆手:“我腿痛,你自己去吧!”说着,她立起身,脚尖点地,轻轻扭了扭,却还是有一抽一抽的痛感源源不断袭来。杨纯贝着急去寻江晋,见林初说没事,她便马上跑开了。
林初莫名担心起了自己的小腿,从前清醒时抽筋扭一扭便好,这回却像在睡梦中抽筋似的,连心脏都疼了起来,一口气不上不上。她正要去拍打,面前却突然罩下一道阴影,西装袖子在眼前晃过,只听道一句:“去坐下!”
林初抬头一看,怔了怔。
沈仲询往停在不远处的车子走去,迈了两步不见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林初仍杵在原地,撑着膝盖瞪着他的背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眼神又突然一变,装作若无其事。
沈仲询微微犹豫,回去搀扶她,片刻走至车边,他打开后车门,扶林初坐下。
林初脱口:“不用你送我……”话未完肩膀便传来重压,后脑勺险些撞到车顶,臀部已贴上了椅子。
沈仲询说道:“自己揉揉腿。”
林初立刻揉捏起来,小腿似乎已抽痛麻木,她又重重拍了几下,却丝毫不见效。沈仲询蹙了蹙眉,手指微动,犹豫地看着那条只遮了些许地方的光|裸细腿,想了想,他从仪表盘上抽出两张纸巾,回到林初面前,不声不响的蹲了下来,两手隔着纸巾扶住了她的膝盖窝和脚踝,小心翼翼的轻摇起来。
林初一惊,腿下意识的挣扎,沈仲询用力锢住,说道:“这样也许好一点儿,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看看?”
林初怪异的瞅向覆在腿上的两张纸巾,小腿上遍布蚊子吸血后留下的包,脚踝处不知被哪种虫子啃咬过,红点微微起脓。她面色一赧,半响才觉得小腿似乎好了一些,“不用,好像好了。”
沈仲询闻言,立刻撤回手,林初不备他如此迅速,小腿还没反应过来,似乎又抽痛起来。
沈仲询将两张纸巾叠起,扔到了仪表盘上,又拿起副驾驶上的两个礼品袋,递给林初说:“这几天一直没空,本来应该早点儿来看望你,不知道你们这么早就下班,幸好碰上了,那天谢谢你,给!”
林初微愣,干笑着接过礼品袋,客气道:“您说哪里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那天也是我不好,一开始只顾着自己了,事后想起来才万幸,幸好听了您的!”
沈仲询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嘴角弧线轻勾,片刻又匿了下去,仿似幻觉。他点点头:“那就不耽误了,有什么需要就跟你的领导说,集团会负责你的一切医疗费用。”
说罢,他绕去另一边,坐进了驾驶座,又一动不动的看向后视镜里的林初。林初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让路,车子绝尘而去。
林初面红耳赤的嘟囔:“怪人!”她垂头看了看小腿,想起沈仲询隔着纸巾的动作,不由忿忿,只当自己被嫌弃了。
千辛万苦的回到出租房后,她随意吃了点儿泡面,又抱着换洗衣服去洗漱。
卫生间极其简陋,抽水马桶破旧不堪,水池上满是铁锈,热水器在抽水马桶上方,两面墙壁贴上了半截瓷砖,洗澡时水花四溅,整个浴室都氤氲在雾气中。
林初不慎弄破了脚踝上的脓包,抽痛的低叫一声,匆忙冲净沐浴露,她便回了房,临睡前又按摩了一下小腿,期盼明日能够痊愈。
第二天回到单位,却见面熟的几名领导已经出现,林初微觉奇怪,以为又有新项目要忙,直到临近中午才她知道发生了何事。
同事们从外头回来,说道:“你们不知道吧,昨天在垃圾堆填区发现了一具女尸,警察都封锁现场了,听说把监控都拿走了,还带了好几个人回去问话。”
林初不禁诧异,有同事不敢置信:“真的假的,凶杀案?”
同事喝了一口水,立刻描述详情。
昨日傍晚,清洁工人在清理垃圾时,发现堆成小山的垃圾堆里有一具女尸,立刻惊慌失措的喊来了同事和保安,几人又是报警又是通知领导,天黑时引来了一批记者,附近的居民也挤在那里围观。
同事说道:“堆填区一般人进不去,出入都有保安检查,警察怀疑是我们内部的人弃尸,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现在那里还挤着一堆人呢,估计下午就又有记者过来了。”
闻讯的记者们根本等不及下午,早早便有数辆采访车候在了堆填区和办公楼附近,林初中午吃饭时,便听说了一些小道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杨纯贝坐在邻桌打电话,语气有些焦急:“你别挂呀,再跟我说说,我就问一句,又不是什么秘密,死的那个是谁啊,不会是我们单位的吧?”
不知那头说了什么,杨纯贝点点头:“哦,那就好,要不然得吓死我了。”挂断电话,她朝对面的同事说,“不是我们单位的,好像叫什么刘红梅,就住在隔了两条马路的那片农民房,他老公已经去认过尸了!”
林初动作一滞,饭菜含在口中,不可思议的侧头看向杨纯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