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洛阳,古宅内,那日狮子桥头的中年人,在看着月光淡淡出神。而青年人,则躺在老槐树下安睡,树下满地黄叶,坚硬而柔软,如果说浪客习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这棵树便是最好的被,而落叶则是能让人睡的安稳的床。
他喜欢这种感觉,一如当年的浪迹天涯。
只是今日他并未睡得太久,遥远的白帝城牵引着一丝气机,他若有感应,正处于尚未清醒却也不曾睡去的神态,揉了揉眼睛,眯着四下张望了半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起身,深色乖张,早没了那日桥头的嬉皮笑脸。
中年仍是望着月光出神。
青年问道:“你,难道没有感应到?”
中年人从入定状态清醒过来,笑了笑说:“我不是神,不过看你样子,莫非是白帝城门出了变故?”
青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变故,是感应。”
“我感应到一股并不强大却清澈无比的剑意,如今尚弱,但不可限量。”
中年将目光从月光转至青年脸上,见他神色肃穆,不由得惊奇道:“若说入道天赋,我这一生所见,以三人为最:四千年前的天机沈依絮,三千年前的妖族楚渡魂,两千年前的剑宇路枕浪,五百年前的楚华史空侯。至于你,一千年前北落紫霄十二恨,却还要差上半筹。”
青年嘿嘿一笑,说道:“不打紧,不也就差上半筹吗?若以结果定论,史空侯早早便死了,楚渡魂死得还要更早,沈依絮天机门尽灭,路枕浪倒是渺无音讯,但就猜来也比我这副德行强不到哪儿去,天赋,光靠天赋吃饭饿死的总比撑死的多。我于那个时代,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不也在老妖王你这儿等死吗?”
“至于你,我却诧异得很,你不是楚渡魂,你却是白帝?”
中年人正色道:“我早告诉过你,世人皆以林飞为天命所言的白帝,但只有林飞自己才知道,楚渡魂才是我心目中的白帝——为妖族正名,使妖族能光明正大地行于四海的,只有楚渡魂。正如你名为十二恨,可白帝城那十二柄剑,偏偏不是你留下的。”
青年人反驳道:“但确实是我的,是我的剑,是我的道,只是不是我所留的剑。”
中年人笑道:“那便是了,若流于形式,诸葛龙道才是十二恨,而我才是白帝,可事实呢?”
青年挠了挠头:“不和你扯这些,我曾于五百年前往去学海无涯,见我那老友归海清音,曾见过当时尚在学海求道的史空侯,他给我的感觉,很特别,而今日,这个触动我那十二柄剑的人,便给我与史空侯相同的感觉。”
中年人一惊,他活了三千年,沧海变故之下,他对天道的领悟已经登峰造极。因此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五百年内出现了至少两个惊世之才,不是偶然的结果,而是某种必然。
这个时代,是有变故的时代。天骄见世,英雄辈出的时代是不幸的时代。
因为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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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帝城,仍是夜晚。
司空长恨晕倒在地,闪烁的剑光引来了一部分城楼守卫。
一个青年人急急忙忙跑来,见了晕倒在地的司空长恨,二话不说扛起便跑,等守卫下了城楼观望,早已空无一人。
客栈内,应无欢似是有所感应,原本盘坐于床上入定,此时缓缓睁开了眼,皱眉低喃一句:“司空兄…”
说罢,便起身而去,君羡与楚倾言听见脚步,连忙跟随而出。
应无欢跃上屋檐,稍一张望便看见了扛着司空长恨奔走的青年,急忙飞檐跃动,跟随而去。
青年扛着司空长恨跑到一家医馆前,医馆不大,门是紧锁的。紧随其后的应无欢跟来细细观察下,只觉得此医馆排布别有一番出世之意。
医馆左右各排列四个大字:“青山有思,白鹤忘机。”,正顶又有一块牌匾,上书:“碧草玄堂”
应无欢心下诧异:“一般医者,皆以入世为道,悬壶济世为准则,所开医馆要么以“但愿时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这类对子昭显心胸,要么以“仲景事业,杜牧文章”之类以做门迎,再不济也该是“妙手仁心书大爱,悬壶济世铸医魂”吹嘘一番,怎的这医者偏偏思那青山白鹤,一副我什么都懒得管的样子,既出世之心又非要开了这家医馆?”
应无欢还在诧异,青年“哐哐哐”得锤起了碧草玄堂的大——小门,边锤边喊道:“伏龙先生,开门
木门不耐久敲,小木门更是如此,片刻便有人开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白衣男子,观其年纪,不过而立,。冰面散发,颇有几分颓势,但朴素却整洁的衣裳,又让他有了几分出尘之意。
应无欢觉得这人不一般,但世界之大,有故事的人有很多,就不必去细究了。
伏龙先生显然尚未入睡,用稍显疲惫的眼神不耐地扫了眼青年,无奈地问了句:“百里小子,大半夜的,如此兴师动众,弄来这么多人,我这小庙可装不下这么些个大神。”
姓百里的青年嘿嘿一笑,将肩上的司空长恨直挺挺地抛了过去,伏龙先生伸手轻轻一提,便将司空长恨扔到了医馆内一张长椅上。应无欢看得眼神一缩。
百里青年接着说道:“就这人,伏龙先生想必是有兴趣的,他惊动了白帝城门连我父亲都无可奈何的十二剑,至于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我就不太清楚了。”
“你复姓百里,父亲……你莫非就是百里西风城主的儿子,百里烟云?”
百里烟云此时方才注意到一旁的应无欢,一拱手便道:“便是在下了,老兄怎么称呼?”
应无欢回了一礼,说道:“在下无花谷应无欢,是这人的朋友。”
百里烟云哦了一声,偏过头去看着伏龙先生,问道:“伏龙先生当真没兴趣?”
“没兴趣。”伏龙先生淡淡地回了一句。
“你就一点不好奇?”
“不好奇。”
“咱俩认识多年?”
“不算太熟。”
“我父亲是百里城主!”
“白某坦荡而存,你爹是天王老子跟我什么关系。白帝城这么多医生,你偏偏找上我了?”
“这人其他医生治不了!”
“那我也救不了。”
百里烟云气得跳脚,大骂道:“劳什子伏龙先生,老子认识你这么多年,让你救个人还唧唧歪歪不肯答应,这人要是死你店里,你也算是见死不救!”
完了不忘补上一句:“你还得收尸,老子不管了。”
白忘机突然望着堂内高挂的那副女子画像,一阵恍惚。
“见死不救?”白忘机喃喃低语了一声,又摇了摇头,笑了一声。
“还是答应过你,要做个好医生的啊。”伏龙先生低声感叹了一句,回头骂道:“这人留下,你百里小子有多远滚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