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羡 第一卷：少年子弟江湖行 第七章：十二剑

时九州八荒，江湖老者退隐，新人未出，上一个时代已经落下帷幕。

从一百五十年前的一代宗师史空侯开始，江湖终于有了些新起色，暗潮涌动。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应无欢倒上一杯，与司空长恨一拱手，问道：“司空兄既走剑之一道，可曾听闻北落紫霄剑派？”

司空长恨不接触门派纷争，搜刮记忆了半晌，回道：“都说天下剑道五分，东分轩辕，西分问天，南分剑宇，北分紫霄，剩下一分，隐于大世。两千年前剑宇路枕浪，一千年前紫霄十二恨，都是压了江湖一个时代的人物，十二恨当年更是得一“剑君”的称谓。然而这二人最后没了踪迹，自七百年前十二恨销声匿迹，北落紫霄便声势渐衰，如今还记得它的人，已经不多了。”

应无话听到此处笑了一笑，说道：“没想到司空兄一介散修，却还记得这些江湖隐秘。”

司空长恨摇了摇头：“却也算不上什么隐秘，不过是一段比较久远的历史。”

应无欢脸色慢慢凝重起来，低声问道：“若是我有剑君十二恨的消息呢？”

司空长恨刚举起的酒杯猛然放下，双眼圆瞪，问道：“什么！”

“司空兄当心隔墙有耳！”应无欢赶紧提醒，左右观望了一下，小声说道：“我得到了剑君的一件旧物。”

“什么旧物？”君羡在一旁听得起了兴致，淡淡地问了一句。

应无欢说道：“我在无花谷静修之时，无意间听过一个说法：十二恨与我无花谷祖先有些许渊源，曾为祖先留下一箫，名作湖海箫。是祖先当年踌躇不得志之际，十二恨所赠。后祖先发现其中蕴藏了一道剑意。”

司空长恨听得皱起眉头，问道：“剑意？这剑君十二恨倒是个怪人，送与友人的湖海箫，何故加一剑意？”

应无欢答道：“这湖海箫原也不是剑君之物，那日剑君游至楚华国洞庭一带，观得传闻之中洞庭秋月一景，悟出一道剑意，机缘巧合之下又得此箫，便将剑意录入箫中，聊表纪念。”

说罢，应无欢从怀中掏出一支青玉洞箫，表面古朴无华，只箫洞背侧刻了一行小字：“金鸾玉凤鸣华殿，湖海音箫亦染舟。”

无花谷老祖宗当年意欲入朝为官，却不明官场之道，处处受阻，空有一身本事无处施为,整日怨天尤人，正嗟叹李广难封冯唐易老之际，遇着十二恨赠箫，折服于其风姿，便看的开了，抱负不限于官场，江湖自有行路难。

“后来无花谷老祖坐化之前，便留下一座宝库，而宝库的钥匙，便是这一道剑意。”

司空长恨听后，眉头紧锁，这应无欢当是要他帮忙，可无花谷当真选不出一个能悟出这一剑的人？

无花谷原是个与世无争的隐宗，如今却不知横生了哪般祸端，逼得应无欢出江湖寻一剑道天才，以解老祖宗的禁置。

无花谷已到逼不得已。

司空长恨并未细问应无欢，他二人不过相识于江湖，并无同生共死的交情，说是萍水之客也许不足，但远未到推心置腹的地步。

只是这么些年来，自己为数不多能说上两句话的人，竟也算不上一个朋友。

司空长恨接过应无欢举来的一杯酒，不知为何，这杯酒喝得出了几分苦味。

一个独行的剑客，原本不该有这些情绪，司空长恨这些年来，独处早就是习惯，多一个朋友反而不太适应。

而今白帝城俨然风雨欲来，司空长恨看了看手中的剑，陪伴自己的，似乎只有这死物，便有了一丝惆怅。

司空长恨凝视着应无欢手中的湖海箫，怔怔出神。

他似乎是在遐想，当年剑君送出这支箫，是何等从容，而接过这支箫的无花远祖，又是如何失意。他神往剑君的洒脱，自己明明已一无所有，却还像是在肩负着什么，他没有一个江湖浪客该有的潇洒肆意。

长恨，长恨。拥有这个名字，究竟是为了长恨，还是为了铭记？

司空长恨甚至无法辨别自己究竟是恨，还不是恨。

他莫名地想得到这支箫，这支箫中有剑君的一丝剑意。

也有剑君的洒脱，他神往的洒脱。

勘破，放下，自在。

勘不破，立地成魔。

他面无表情地答应了应无欢。

应无欢既然谈拢了，便寻了酒家住下，君羡二人跟着应无欢，而司空长恨流连在空荡荡无声无息的白帝城中，此时万家灯火已灭，幽密的巷弄无人，四下寂静。他似乎能从此间寻得一丝平静。

这是危险的，一个孤身的剑客，一个孤傲的人，是不能平静下来的。平静会让他丧失警觉，更会使他熄了一颗剑心中并未成熊熊之势，却清澈明亮的心火。

不知不觉，司空长恨走到了白帝城门。

他回想起自己暗无光彩的童年，便能想象到那时，自己空洞的瞳孔，里面散发不出一丝光彩，每当他抬头望向天空，哪怕烈阳高照，他也觉得世间是一片灰暗的。

而那时的他常常喜欢问：为什么我叫长恨？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可能是怕答案太沉重，幼小的长恨接受不了。

更可能的，是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始终无法释怀。

那个人只是反问他：人怎样才算真正的活着？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深奥的，对于一个成人来说却是没有答案的。

可对于长恨来说，只有长恨，活着的人方才活着，死去的人也还不算死去。

后来，他不再想这个问题，他想：什么是恨？

恨，长恨，为何而恨，为谁而恨？

是否所爱为他人所夺，即为恨？

恨，长恨，有没有时间？

是否海枯石烂，即无恨？

恨，长恨，从何起，从何灭，如何定，如何知？

是否心中一口气，手中一柄剑，便算恨？

白帝城门门口的十二柄剑光华流转，映照在司空长恨面门，司空长恨喃喃自语，仿佛在问那十二柄剑。

“为什么人不吃饭就要死？为什么海里一定会有水？事事都要问个因为所以，这日子就没法过了！当年的剑君十二恨也喜欢思考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也喜欢摆逻辑讲道理，后来就不讲了，没用还烧脑子。”

他似乎听到了剑的回答，可他分明从剑中感到一股滔天的恨意。

他问道：“那么，你恨的是什么？”

“才人无行！”

他似乎从青冥浩荡之处听到一声饱含恨意的声音。

“一恨才人无行，二恨红颜薄命，三恨空谷停声，四恨观云缺月，五恨施雨还舟，六恨红尘水月，七恨天骄白头，八恨春秋名败，九恨王〇侠异道，十恨四下无人，十一恨天下无双，十二恨剑出无名。”

十二柄剑娓娓道来，似乎在诉说着一个又一个故事，声音把司空长恨的遐想引向远方，他似乎能看见十二柄剑所诉说的每一幕，尽管十二剑什么也没说。

当目光所及触至某一景地，他一阵恍惚，又回首观望四下。

司空长恨蓦地陷入幻境，立在白帝城门前，城门似家门，往事的一点一滴，如惊鸿照影，翩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