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让冷声一笑,缓缓道:“未想这许多年过去,你倒还记得刀王后人。”此言一出,武重面容之上竟然显出一丝紧张而羞愤的神情,双目圆睁,道:“你.......你真是刀王后人,你又是哪一位?”说到此处,面上的肌肉竟然颤抖,无疑是一种震撼渐渐变成了一种畏惧,又问道:“你是陆战什么人?”
陆让道:“很好,未想你还记得家兄陆战。”武重又是一惊,道:“你是陆战之弟?”陆让目光下垂,目视惊鸿宝刀,道:“二十年前,阁下纵马关东,意欲夺取我家传的这口宝刀,若非家兄陆战舍命相护,恐怕此刀今日已成武庄镇庄之物也,而我关东陆家百年来的盛名已将丧于阁下之手。没有惊鸿宝刀,我陆氏家族又如何这武林中立有一席之地。”武重听他这番言语,面上神色竟是连连变换,许久方才回复平静,沉声道:“如此说来,你今日便是来复当日之仇的了?”陆让道:“当日一役,家兄连背阁下三十七刀,命在旦夕,若非名医调治,万难活命。但四肢筋骨尽数断折,形同废人。而当是我正值年少,若非依从兄命藏匿,恐亦难逃屠戮。阁下认为,这般的仇怨,陆氏族人便能欣然领受么?”武重道:“阁下既发此言,要待如何,只管名言便是。”陆让道:“很好,你我既是江湖中人,就以江湖中人了事之法决断此事罢!”武重道:“你既是刀王后人,亦是这惊鸿宝刀的主人,便有资格与我一战。”陆让道:“若然如此,便请赐招。”言讫,退后数步。
武重回身吩咐数言,便有一名近侍躬身里去,不消片刻,即便捧一口黑鞘宝刀呈上。武重持过那刀在手,拔刀出鞘,一时青光展露,显然亦是一口好刀。武重将那刀锋上下扫视一番,缓缓道:“好刀,好刀。当年武某寻惊鸿刀不成,游走至贺兰山,方才寻得这把青锋宝刀。此刀纵然不能与龙魂、冷月凝霜等当世五大名刀划为一等,但也决然算的此五刀之外的第六口宝刀。”说到此处,眉峰一扬,沉声道:“当年阁下兄长身为陆氏刀法传人,尚未能从武某手下走过十招,今日阁下又有何本事与我一战?倘若仍是无能之辈,你手中这口惊鸿宝刀从此便留在我这庄上罢!”陆让道:“你若有此本事,陆某又有何话说?”武重道:“若然这般,你便看好了。”言毕,长喝一声,动步如矢之间身形已自平台之上趋翔而下,忽然一道青光暴闪,一刀已然刺出。
那一刀来势甚速,迅若流星,陆让见状,亦不敢有丝毫懈怠,左臂将刀收于身后,疾然退步。那刀循循欺入,刀尖几乎已然近到胸前半尺。武重心下大喜,手腕一震,那刀随即去势更速,蓦然之间,刀锋又进四寸,几欲贴衣。正欲再进数寸,忽地见陆让人影一闪,身形一仰,仰身之间,却又附带一式变化,疾然之间,堪堪向一旁移身一尺二寸。一时之间,武重刀走偏锋,几乎是贴着陆让衣衫刺空出去。
一刀走空,武重不由得心下一惊,暗道:“不看刀法,单看此人身法迅捷,倒是不可与其兄陆战一概视之。”当下不敢有丝毫懈怠,刀锋一转,紧跟陆让闪身去处一刀斩出。他手法变化无比迅捷,心下亦是踌躇满志,每一刀出去都是附以无比刚猛的力势。若然为他一刀斩中,势必无生还之理。
然而,他变招再快,也不及陆让闪身之迅捷。他横斩一刀方行至一半,蓦见刀锋之前人影挑动,一道银光随即爆发而出,一闪之间,一道又倏然化作数十道,光影弥漫交织成一幕银网,几欲将他身形也罩在其中。
这是,他分明可以看清,那每一道银光竟赫然是一支刀锋,数十道银光便是数十支刀锋。这般多的刀锋无疑是一支刀锋散发而出,那却需要的极为高深和精湛的手法,方能使的那数十道幻化而出的刀锋在人看来几欲是一刹那间齐然存在一般。
武旺心中大为惊异,他济身刀道百千名流之中,自然知道深谙这一式出手中的玄妙和威力所在,惊异之间,急忙收刀防御。然而纵然是回刀防御,出手之间,却也不免茫然无措。原来那数十道刀光之中,却也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数十道刀光未必全是实招,却也未必全是虚招。然而这一般刀光之中,观之犹有不及,又如何能辩虚实?武重出手之间,格挡闪身稍显不及,腰腹间已有一刀突入,划破衣衫,直侵肌里。
身中一刀,尚未觉痛,刀网之中忽闻陆让一声暴喝,一道更为明亮耀眼的光影破网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射武重右臂肩胛之间,一出即中。蓦然之间,一刀血光冲天而起,随即便又化作一片血雨洒落。血雨飘零之中,武重身形连退数步,方才止住,右肩胛剧痛之间,已然难以再举,忙低头查视,却见自己右臂肩胛一片血肉模糊,显然被先前那道光影穿透。血光喷洒间,想是那内中筋骨俱已断折,一臂已然告废。一时之间,喷血稍缓,疼痛倏然袭来,不由痛哼出声来。
陆让收手提刀,沉声摇头缓缓言道:“素闻武庄武重刀法精湛,潼城以至洛中,有刀魁之名,今日一间,始知江湖言闻皆谬传也!”陆让收手提刀,沉声摇头缓缓言道:“素闻武庄武重刀法精湛,潼城以至洛中,有刀魁之名,今日一间,始知江湖言闻皆谬传也!”武重面目呆滞,竟似不敢也是相信刚刚发生的这一幕一般,听得陆让言语,神思方才回转过来,蓦然间手指陆让,连声道:“你不是关东陆家的人,不是,决然不是...........”一时之间,面目间的表情竟然似疯似颠。陆让道:“我如何不是关东陆氏之人?”武重愤声道:“你若是关东陆家的人,如何会有这般的身手?”陆让冷冷一笑,继而道:“家兄陆战自小体弱多病,并非习武之材,且只好诗词书画,未曾用心于武学,只是承情父教,勉强为之,如此之下,焉能有所成就?阁下难道以为我祖上刀王之名也是你这般浪得虚名?”武重闻言,面露惭色。陆让又道:“当年家兄蒙你慈手,终身卧于病榻,今日废去阁下一臂,权当以报家兄先年残肢之恨,从今以后你武氏一族自当封刀江湖,待得有真正出类拔萃者,方可再渉江湖,若然再有你这般沽名钓誉之辈,只要为我关东陆氏察知,纵然千里万里,必当提刀诛杀,绝不姑息。”武重闻言,怒气蓦生,恨恨道:“阁下这般咄咄相逼,到底是要置我武庄于何种地境?”陆让道:“陆某言出必行,绝非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日后之事阁下自当慎而为之。陆某告辞!”说到此处,收刀低首一礼,转身便走。
他足步方出未足十步,便蓦感脑后风声犀利,心下立感有异,却是不便回头,因为江湖中的阅历告诉他,匆然回首,无疑便是使死亡更接近于自己。他心下感应之间,疾然纵身跨出三步,这三步他动的却是比闪电还要迅捷几分。三步出去,他顿感那风声已远,更是到了该反击的时候。思付之间,身形疾动,已然向右掠开三尺。他人方撤开,那异物已然呼啸而过,习武之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一刻,他已然看清拿呼啸而过的物事赫然是五枚光迹黝黑的透骨钢钉,那种黝黑无疑表明是浸过剧毒之物。”
避过钢钉的一瞬间,他的惊鸿刀业已出手,灵光闪烁间疾然逼进九尺。那一畔,武重面目之间竟浑然全是惊愕与畏惧,欲待遁逃,却已是不及。那刀锋来势甚速,距他咽喉此时仅不过半寸。而止那半寸,陆让身形已然停住,刀锋也已静止,尖端几欲是触到了他的脖颈咽喉之处,若然再进半分,必然破喉伤命。陆让冷声道:“卑劣,背后偷袭,你也算的英雄好汉?”武重咬牙恨声道:“你若不死,只怕我武氏一族自此便出不得英雄好汉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杀你不得反落入你手,生杀任凭,何须多言?但是武某身为藏龙阁西阁副阁主,只怕你今日杀了我,成败成阁主以及阁中千万弟兄也饶不得你。”武重说到此处,冷冷一笑,又复道:“藏龙阁阁首武功独步天下,座下东、南、西、北四阁之中,高手如云,多与我有深交者,只怕日后阁下纵然逃遁止天涯海角,至死也难得有一日安宁。”陆让道:“阁下久居潼中,不习教化,穷奢极欲,怙恶不悛,早已是天怒人怨,只怕是藏龙阁首对你也久有废黜之心。陆某一生性情坦荡,光明磊落,纵然是成败到来,陆某又有何惧?你这厮生性狡诈,仗势凌人,倘若你不作此狂言,我尚可饶你性命,但此际你又以狂言恐吓,陆某生平最是不吃这套,今番倒要看看,杀了你孰又能耐我何?”言讫,刀锋一转,往那脖颈之间一刀劈下。
刀锋之下,此一刀下去,武重必然是身手异处。刀锋走至半途,忽然之间,一道疾光暴射而至,径直射向陆让持刀的右手手腕。武道中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如此外物,陆让又岂能不察?从容收刀间,刀锋又蓦地一转,刀锋引光,直迎那道疾光劈出。“当”的一声脆响,火光迸溅之中,那来物已然被惊鸿宝刀从中一分为二,散落地上,看时却是一粒铁橄榄。
方才那疾光方出,一道红影人影随即跟出,半空,影迹忽分,竟如一只老雕一般,直扑而下。待得将至陆让身前半丈之地,那红色人影方疾然出手,以迅雷之势直抓陆让左肩。出手之快,连陆让亦是为之一惊,匆忙间将左肩沉下半寸,却终是慢去一毫,一片裂帛之声中,陆让肩头的衣衫已然被撕去一幅,所幸未曾伤到皮肉。
一招得手,那红影方才落地站定。那人青面短须,似是官家的装束,头顶忠靖冠,身着大红衣袍,平肩以至垂裙之间火珠、祥云、海水江崖等纹饰,当胸之处,赫然绣有一只斑斓猛虎。此人正是先前在厅堂之上与武重共饮的洪千户。他身形方定,冷笑间已然伸出右手,那右手竟然带有一副铁爪,分开五指,俱磨做利刃之状,每指长近一尺,刃尖之上寒光闪闪,浑然为精钢打造。那铁爪伸出,指尖之上飘有衣服破帛,赫然是先前自陆让肩头撕下的那幅衣布。陆让见他这副衣着,不由为之一怔,诧道:“锦衣卫?”
史传明洪武一十五年,明太祖朱元璋为为加强中央集权统治,设立亲军卫所,便是这锦衣卫。即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皇帝的侍卫机构。前身为明太祖朱元璋建国时所设御用拱卫司。为了监视、侦查、镇压官吏的不法行为,太祖先后任用亲信文武官员充当“检校”,“专主察听在京大小衙门官吏不公不法及风闻之事,无不奏闻。”明洪武二年改设大内亲军都督府,十五年设锦衣卫,作为皇帝侍卫的军事机构。朱元璋为加强中央集权统治,特令其掌管刑狱,赋予巡察缉捕之权,从事侦察、逮捕、审问活动。
锦衣卫职责中的一条:“巡查缉捕”,则是锦衣卫区别于其他各朝禁卫军的特殊之处,也是它为什么能为人们牢牢记住的原因。其实朱元璋建立锦衣卫的初衷也只是用来卤簿仪仗,但后来由于他大肆屠戮功臣,感觉传统的司法机构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使用起来不太顺手,于是将锦衣卫的功能提升起来,使其成为皇帝的私人警察。在这期间,洪武帝朱元璋由于其出身的特殊性,对皇权的维护,以及对官吏的清廉要求有其他朝代所没有的高度要求。这就使得锦衣卫“巡查缉捕”的职能无限度的扩大了。由于锦衣卫职权日益升,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明百姓,俱可成为其监视审查的对象。由于锦衣卫拥有自己的监狱(诏狱),可以自行逮捕、刑讯、处决,不必经过一般司法机构,凡是有一点对皇帝不利的言论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当地的官吏也不敢随便过问他们的事情。只要流露出对他们的不满,都有可能被抓去受刑,而一旦被特务们抓去,那就是九死一生,最轻也要落个残疾的下场。一时之间,锦衣卫之名,天下皆闻,官吏百姓,莫不畏其如虎。其名既重,这般装束衣冠,陆让又岂有不识之理?按照明制,锦衣卫中其服色有详细的划分,以胸腹间的图案来区别:一品斗牛,二品飞鱼,三品蟒,四、五品麒麟,六、七品虎、彪。那洪千户官服之上有虎绣之纹,当属六品。
当下那洪千户朗声一笑,“你既识得锦衣卫,定然也知道锦衣卫的手段,如此还不速速离去?”言语之下,却是轻慢之极。他或是以为,以锦衣卫这名盖天下的号头,决然可使对方折服在其英威之下。却不想这番话说出,陆让好似未曾听到一般仍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态势。一时之间竟是颇为震怒,斜首间以极为犀利的目光投射过去。这一视之下却正好与陆让的目光打成对视。蓦然之间,他清楚的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是何等的凌厉,那等凌厉决然不能使自己的目光与之同日而语,无疑是他生平第一次见识到。
如果说一个人的目光也可以杀人,那么他绝对敢保证一定是眼前这个人。
那一刻,他分明感受到那目光隐隐透出的摄人气息,不仅仅只是戾气,亦不仅仅是杀气,那种气息分明还有一种纵然是刀剑穿心、身首异处也丝毫不会屈从和折服的傲气,更或者说是霸气。也在那一刻,他不禁因为这种气势的存在而自惭形秽,亦以自己的目光在那一对之下而感到相形见拙。他对视过去的目光仅仅是在最为疾速的明确和了然之后便已匆忙撤开,因为他与其说是畏惧那道凌厉的目光,不如说是害怕被其洞察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切,那其中,无非有他最为脆弱的东西存在。目光匆忙收回之间,又道:“你不速速退去,将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