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子浪淡淡地看着他,突然笑了,他摸了摸王长饮的脑袋,轻声道:“儒家哪里来的什么武功心法啊?我们凭的,都是一口气。”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纪子浪笑道:“这口中含着的气,可不是靠修炼就能养出来的。”
“浩然气?”
纪子浪点点头,“为什么三教中唯有儒教的大能贤者是最少的?若胸无正气,没有那为得天下苍生的抱负,没有那愿名垂千古的理想,没有那成大事不拘小节的格局,书读得再多,经文背得再好,又有何用呢?”
“那舅舅,你当年是怎么养出这气来的?”王长饮机灵地问道。
纪子浪一敲这小子的脑袋,笑骂道:“万不可投机取巧,这浩然正气,哪里是能借鉴的,时候到了,自然便能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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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夏日,很热。
从外界都能感到,空气中有丝丝的热气腾起,缠绕在空中,如同纠缠不清的冤家,热气与热气连着蒸着这片地儿上,让人停不住的冒汗。
一个磨坊旁边的厨娘,轻轻用袖子擦一下头上的汗珠,那轻飘飘的衣袖挽上去,露出那如出泥藕茎般奶白色的胳膊,她轻轻将头侧的发丝挽到耳朵后面,轻轻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手下的豆腐,脸上挂着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豆腐西施,开张了啊?”
一个面相敦厚的壮年男子冲她嘿嘿一笑,说道:“还是老样子,给我切个二两的豆腐吧。”
“杨大哥,今日收成不错啊。”厨娘甜甜一笑,拿起个白色的头巾将发丝在脑后绑好,拿过一把扁平的豆腐刀,轻轻一抹,一块水嫩的豆腐就片了下来。
这姓杨的大哥是个渔夫,若是打的鱼多了,不全能卖出去,便将一日剩下的鱼晒成干,剩下的鱼下水混着这南方豆腐回去炖一炖,算是奢侈生活了。
“这几日也不知怎的,河道口开了不少,也就轻松很多了,”杨大哥笑了笑,“三铜板,一个不少,看好了。”
“怎的,我还信不过你吗?”小厨娘笑道。
杨大哥接过豆腐,哈哈一笑,“得了,我家婆娘还等着我呢,走了。”
“走好。”小厨娘摆摆手,拿过洁白的水渍布盖上,坐在一旁,洗完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街道。
天气一热,出来的人也少了。
只不过东边那家,生意还是火爆哩。
“豆腐怎么卖的?”
突然,一个平淡的声音传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口音吧,他是地道的吴侬软语,虽然这边的江南旅客也不少,但跑过来买她豆腐的,还是第一个。
她卖的就是南方豆腐,怎还会有南方人来买呢?
小厨娘抬起头来,看见的却是一个身材平平,一身书生打扮的青年人。
那青年笑起来很好看,脸颊上会有一个小小的酒窝,让人看起来如同害羞了一样,他笑着道:“这豆腐是怎么卖的?”
小厨娘没由来的红了脸颊,站起身子,怯生生道:“一个铜板一两豆腐。”
“价格可不低啊。”青年惊讶道。
厨娘笑道:“南方手艺,北方没有。”
“我说我看这豆腐亲切呢,还真是我家乡的?”青年笑道。
“水豆腐,要不要来点?”厨娘笑道。
“暂时就不了,等我回来,买些回去,”书生笑道,“你这开张到几点?”
“我等着公子便是。”厨娘有些羞涩道。
青年心中大定,笑道:“我一定快去快回。”
说完,他转身就走,倒是颇有果断之风。
“还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厨娘突然出声道。
那青年回眸一笑,说道:“在下西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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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那街道继续走去,从一头走到另一头,有家装修雅致的小茶馆,外面一个茶幡正迎着风飞舞,那茶馆子大部分是竹制的,唯有上面,有一金丝楠的牌匾,明晃晃写着南江苑三个大字,金钩银勒,行家手笔。
常听说这南江苑是山东的一个姓管的人建的,一开始搞的是个人牵线搭桥的勾当,其中不乏有着农舍少年和中年妇人之间的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后来倒还真发了家,才干起了如今这担保的买卖,各色交易都喜欢用这南江苑做担保,一人将酬劳放在南江苑,一人得以凭证,到时候拿着这凭证完成了任务再跑来这茶馆换钱,若是完不成,这凭证也就是废纸一张,毫无用处了。
西风星看了看身后远远跟着的几个弟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跟进来,自己优哉游哉地走进去。
硕大个屋子,写着茶馆二字,真进来了,却是一个典当行的模样。
西风星左右看看,径直走到那一个行口之前。
“有人吗?”他轻声说道。
那行口的小木质牌子一翻,里面露出双眼睛,看着他,说道:“点还是当?”
“点。”西风星把手上的纸条交上去,冷静地看着他。
那眼睛看了看纸条,皱眉道:“这,主户不是死了吗?”
“什么死了?”西风星道。
“这单子是给那个倒霉的长河天王的,你是他什么人?”
西风星语气毕恭毕敬的,静静说道:“在下是长河天王的部下,天王虽然不在了,但是长河天王的部下还在,我寻思着,这单子应该还能用,就过来了。“
“别说,你这单子还真是大的,”那双眼睛的主人说道:“也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单子可不是什么宝贝,各放都死盯着呢,吃下去可别被撑死了。”
西风星说道:“撑不撑死就不是阁下要担心的事情了,我既然决定来取,自然就是有我自己的心理准备。”
那双眼睛的主人说道:“光有心理准备有什么用?黑蛟白龙的在天上看着,胡魏两个地头蛇也虎视眈眈的,长河天王这一此可真算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了。”
西风星笑道:“就算是天破了,都有人能给他补上,不过是同个篓子而已,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你我就不必杞人忧天了吧。”
那双眼睛笑了笑,“这个单子,难道就不是补天石?”
“难道是吗?”西风星反问道。
“得了,不跟你争了,既然你执意拿走,我们这担保的自然不能出尔反尔,拿走了,我们也少了一大截子事情,但话我可说在前头了,若是有天上人跑来问东问西的,我可都得如实回答。”
西风星淡淡道:“我的体貌特征语言口气,但说无妨。”
“有你这句话,你我都放心,”那人接着道:“说一下你的地址吧,我到时候派人给你送过去。”
“有银票吗?”西风星问道。
“银票倒是也有,金龙商行的可好?”那人说道:“这世道也就是金龙商行还有点诚信度了。“
“可以。”西风星点点头道。
“等等。”
一阵推开抽屉翻找纸片的声音传来,一会一个富态的手伸出来,手掌拿着个银票,“那好啊,尽量早去花。”
“谢谢。”西风星道。
那声音豪迈道:“不用,如果以后有什么想要担保的,我们还是靠谱的,从这个事件中就能看出来了。”
西风星点点头,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一个小厮点点头,从侧门走掉,那行口也是打开了门,里面,正是那掌管整个河道的鼠尾胡魏普。
魏胖子眯着眼睛,看着那人,突然问道:“这人,是谁?”
“西风星,”旁边的魏哲神出鬼没道:“本来是个落第书生,回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勾搭上了河道这边的匪,进去当了个师爷,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看着样子,他吞了长河天王的遗产啊。”
魏普轻轻一捻鼠尾胡子:“最近真的要小心点,你回去之后叫那群没数的家伙收敛收敛,至少也得等到从圣走了再去干那些营生。”
“好吧。”魏哲点点头,闪身离去。
却说那个书生离开后,漫步走着。
说来他也不认识那个小厨娘,只是看她脸胖乎乎的样子,倒是像极了自己少年时候陪读的那个小丫鬟,所以才跑来取笑两句。
既然这三人好不容易来一趟城中,自然有很多事情要做,去买些情报,又去购置了些咸盐和干粮,一抬头,天都已经快要黑了。
顺着大街走回去,路上静悄悄一人没有,全然没有了早上的热闹,摊子收了,人也走光了。
让那两个背着东西的护卫先回去,难得清闲的西风星到突然来了文士的雅兴,闲庭信步缓缓走在路上,天越来越黑,转眼之间,已经漆黑如墨。
突然,在街的遥遥那一头,有一点亮光。
一个穿着朴素的少女,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那磨旁,双手托腮,静静地等着。
西风星突然心中一缩,他漫步走过去。
或许是这街道太静了吧,他的脚步声被那朴素少女听到,那少女一转头,正与这青衣书生眼对眼碰上。
“公子来啦,”少女笑道,突然她神情又黯淡下来,“一日了,这豆腐已经不能吃了。”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笑着说道:“不如我给你些豆子吧?”
夏日,蝉鸣不断,风乍起,柳如刀。
吹起的少女衣襟飘荡空中,正如那飘飘夏风,吹皱了那青衣书生的心。
“好,我就要豆子!”
青年一笑,宛若当年看尽汴京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