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之下,白玉楼高。
紫禁城中,一片沸沸扬扬。
“这些案卷,还用得着给太子递去吗?”
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正弓着腰,双手捧着个木盘,那木盘上堆积成个小山般的奏折层层叠叠的,真难想象这个一看就知身体纤弱的小太监是怎么举的如此横平竖直的。
对面的却是个曲领大袖,下裾摆摆若白鹤展翅,腰间配着条白玉腰带,头戴幞头,脚穿革履的中年男子,那人相貌看起来倒是正气凛然,一双剑眉眉尾朝天,英气十足。
他微微一皱眉头,说道:“陛下重病前可是亲口有言,要太子监国,自然是要送到东宫去。”
“是。”小太监诺道。
“等等,”那中年男人一举手道:“记得通知一声韩大人,让他去东宫陪同。”
“是。”小太监又是一诺,趋步离开。
屋子中央放着盆冰块,那中年男人轻轻擦了下汗珠,微微叹口气。
这中年男人虽一身文人打扮,可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可不是个文人。不仅不是个文人,还是这全天下,最为煊赫的武人。
枢密使,兼禁军统领,赵巽。
赵巽年岁不比赵坤小多少,二人从小长大,在家族之中也是最为亲密,赵坤一统天下后,自己由禁军统领摇身一变成了皇帝,这禁军统领的位置,就自然而然落到了赵巽的手上。
建国之初,国家不稳,更需要铁血将军坐镇,故而天下军权之首枢密使,也由赵巽担当,只是几个月前,赵坤就有让他放下禁军的意思,还未实施,赵坤却已倒下,一时间,他肩上的担子,重了不知多少。
他拿过一个杯子,喝了口茶,旁边慢步走过来一个中年妇人,揉了揉他的肩膀,轻声道:“是不是累了?”
赵巽微微叹口气道:“如果太子争点气,也不至于如此了。”
中年妇人手上的力道加重了,赵巽的肩膀很僵,肌肉更是如老树盘根,牢固至极,不加大点力度,他怕是连点感觉都感觉不到,“这事也怨不得太子,如今陛下登基不过十五年,等到朝堂安定,天下归顺的时候,又过去了六年,真正算起来,太子真正开始接触帝王心术,也不过只有九年的光景,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不容易了。”
“人人都要理由,可别人管你的理由?”赵巽摇摇头,“我这个哥哥,心气高,这是自然,若是心气不高,万万得不到如此地位,可心气太高了,往往就不踏实,他从没想过自己死后的事情,更从不愿意去想死后的一切。”
赵巽拿开那妇人的手,说道:“这几日,我肯定很忙,倒是没时间陪你了。”
那妇人一笑,不过是中人之姿的她显得如山村农夫一样,可赵巽眼中的深情,却是任何人都能看出来的,“我年老色衰,哪里还敢奢望这些。”
赵巽佯怒,揶揄道:“这话可是有些没良心了啊。”
“我自然知道你累,你自然也知道我不会怪你。”妇人轻声说道,“你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兵了,我也不是当年那个普普通通的丫鬟了,你懂我,我也懂你。”
赵巽笑了笑,站起来,说道:“母亲那边,还需要你来稳住,哥哥虽然身受重伤,但绝不至于性命堪忧,再严重也不过就是一个功力尽费的结局,如今皇城动荡,天下波及,但可千万不要让后宫再起波澜,尤其是大皇子的母亲。”
“那位打入冷宫的。。。”
“是她,”赵巽点点头,“大皇子为大弘镇守幽州,听闻自己母亲打入冷宫后竟然还能忍下来,是个人杰,如今太子还压不住他,万万不能让他在此刻给我捣乱。”
“你在担心什么?”中年妇人问道。
“大皇子那小子是我从小看大的,”赵巽自嘲地笑了笑,“他和老二。。。他和太子有太本质的区别的,本质到几乎就是两类人,本质到,我都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爹生的。”
“若是乱世,大皇子肯定胜过太子,”赵巽淡然道:“可如今要的不是个乱世,我们要的是安定,是和平,那套举酒会英雄的事情就不再应该被人津津乐道了。”
他站起来,整了整衣服,轻声道:“我去韩相那里一趟,你做些点心给母亲送过去吧,她最喜欢你的手艺了。”
“哎。”中年妇人应了一下。
赵巽走路姿势也是武人风范,步伐极大,犹如虎啸山林,巡视领地一般。
他走到一个普通的马车旁,说道:“去一趟韩府。”
“是。”马夫也是毫无废话,上车就走,转眼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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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长饮奇怪地看着纪子浪道:“先去那领了银子,又去买了些干粮盐茶,最后还特意去买了豆腐?”
“对。”纪子浪点点头,“你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这事儿跟我一丁点关系都没有,我才懒得去理呢!”王长饮摆摆手,一脸无所谓道:“我就知道,这人很奇怪,办事毫无轨迹可寻。”
“何来此言?”纪子浪挑眉道。
王长饮说道:“你要是身上揣着好不容易得来的银票,你还敢在外面瞎转悠吗?就不怕有人黑吃黑啊!”
“而且,如果是我,肯定会多叫几个人来,我去换钱,他们去买东西,到时候一出门赶紧
回去,省了多少麻烦啊!”
纪子浪道:“你又不是做贼,你心虚什么?”
“还不是做贼啊,你刚刚不说了吗?这是抢了人家的票子去换钱的,可不就是做贼吗?”
”你要懂得换位思考,”纪子浪道:“一个手握千人的大匪头,会怕一些江湖上的流氓宵小吗?”
王长饮没好气道:“那你认为他为什么要买这个豆子啊!还特意去告诉人家,让人家不要下摊子,让人家白白等到晚上。”
“暂时我也不知道,所以想问问你你有什么看法。”纪子浪淡然道。
“现在好了,我没有看法,你也能自己认真想了。”
纪子浪说道:“我想问的,不是关于这个人的行为,而是想问,你对这个事件,有什么看法。”
王长饮一愣,“什么意思。”
“在你眼中,这个人是不是个坏人?”纪子浪说道。
“坏人?”王长饮认真思考了一会,摇摇头,“至少从这点消息来看,还算不上坏吧。”
“为什么呢?”纪子浪问道。
“至少他没在城里面杀人放火的,是吧?”
“记住你现在说的话。”纪子浪点点头,站起来离开。
留下呆若木鸡的王长饮,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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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了?”
胡泽川玩着手里的烟斗说道:“南江苑的票子让人拿走了,南江苑那群人还真没有出卖他们。”
“我就说嘛,我让你雇佣你的仇人去干这事儿,安全吧?”那女子美眸一瞥,嘤嘤笑道。
“的确是你有先见之明,魏家那群人是真的想不到,我竟然会去雇佣江州的仇家来杀我自己的爹,在他们眼中,我还只是那个不会读书的农夫呢,”胡泽川冷笑道,“一听我爹要死了,估计高兴地一蹦三丈了都。”
“扮猪吃虎才是最爽的,不是吗?”
那女子修长的手指完成一个小勾子,轻轻一刮胡泽川的鼻子,眼睛弯成了一个月亮,她突然倾下身子,在胡泽川的耳边说道:“嗯?”
胡泽川抱住她,摸了摸她披在身后的长发,轻声道:“累了吧。”
“嗯。”那曼妙女子如同一个受伤的小兽,立刻撒娇道。
“累了,就活的轻松些,你不必一直如此。”
女子霍然推开他,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胡泽川的眼睛还是那么冷静,那么平淡,就如同地里的庄稼,诚恳,却含着希望。
“你。。。”那女子颤声道。
胡泽川看着她说道:“我没有被你迷惑,你自己应该也能感受出来。我不是我爹,但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比他强。”
胡泽川拉过来那女子的手,轻轻揉着,揉着,“因为他,我一声最恨的就是伪君子,后来就开始恨假人,讨厌他们那装模作样的表情,讨厌他们心口不一的话。”
“你来我们家,对于我爹来说,是场豪杰,但对于我来说,不是,”胡泽川温柔道:“无论是谁派你来的,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你自有了,因为我爱你。”
“我。。。”女子掩住口鼻,眼圈泛红,一时间呜咽不知道该说什么。
胡泽川看着她真挚道:“别管别人了,经此一役,我又足够的信心能够吞并魏家,等我胡家控制住了官河,一切就都结束了,那时候我就娶你为妻,好吗?”
那女子哽咽道:“可我,可我已经。。。”
“为了你,我谁都不在乎,更不会去管什么流言蜚语,所以我才要吞并魏家,这样,才没有人敢乱说话,才能让所有人给我安安静静地闭上嘴巴,”胡泽川说道:“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女子终于忍不住了,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
胡泽川眼神温柔了一下,转眼之间,又化为了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