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小院,总有一种别样温馨。
虽然自家的田地被人分了,可这邻里邻居的还算念着多年前老张头的香火情,这张家祖祖辈辈住的宅子还在。宅子本来已经破旧不堪的了,还是张安康和妻子一起收拾了很久的结果。
窗台上的那个盆栽已经只剩个盆了,旁边那颗陈伶郡种下的树已经有些干枯了,小阿入正拿着个木质的小桶,用长柄木勺轻轻撒着水。嘟着嘴巴,轻轻哼唱道:“小树小树快长大,快长大,快长大~”
张安康看到自家女儿的孩童心性,眼神闪过一丝温柔,他走过去摸着女儿的脑袋轻声道:“这小树,年纪可是比你都大啦。”
“比我大也是小树呀,”阿入笑嘻嘻道,“因为我是小孩儿呀!”
“阿入是小孩儿,是小孩儿,”张安康微笑着说道,“这棵小树在你娘走之后就枯死了,你再怎么浇水也没用的。”
阿入抬起小脑袋,两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阿爹:“我知道阿爹有办法让这小树活过来!”
“哦,你怎么知道的?”张安康微笑道。
“那次我见到了,”小阿入得意道,“那次茶庄里有个人被熊抓了,快死了,我看到他头上灵魂都要出来了,结果阿爹站在旁边,轻轻给那人说了几句话,那灵魂就回去了,人就活了!”
张安康摇摇头,“可不是我让那人活的,是你母亲哦。”
“我阿妈?”阿入问道。
“这是你妈妈的本事,我只不过是个偷学者而已,”张安康温柔道,“等你长大了,你也就会了。”
“我也可以吗?”小阿入兴奋道。
张安康笑着点点头,“等你长大了,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等阿爹死了,我就救活阿爹!”阿入认真地说道。
“哪有你这么咒阿爹的?”张安康摇头道,突然,他面色一变,看着女儿轻声道,“阿入,去找你长饮哥哥玩会儿,好吗?”
“怎么了,阿爹?”阿入一侧脑袋,问道。
张安康笑着摸摸阿入的小脑瓜,宠溺道:“听话。”
“嗯。。。”阿入有些郁闷地应了一身,小身子蹦蹦跳跳,跟个兔子一样地跑掉。
“真是活泼。”
不知何时,一个一身素雅道袍的清冷道姑已经站在了那农家汉子的身旁,看着那远去的小小身影,轻轻说道。
那道姑的双手隐在巨大而宽松的道袍下面,只有一支黑褐色的如雷击木木枝一样的拂尘,自她那盘好的手臂中弹出头来,那拂尘上的三千白丝在日光下闪耀,如同一川飞流瀑布,从那道姑的肘间,一路流淌到她的膝盖。
“当年的你,可不比我家阿入深沉多少,”张安康笑笑,他一指旁边的乘凉亭子,笑道:“别客气,座。”
“谁人跟你客气?”道姑冷笑一声,“不过说来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我可没有漏出一点儿的马脚。”
“人往山上爬,越高看得就越远,”张安康笑笑:“爬到了山顶上,能看见的可光是山顶的风景,还有自己一路走来的旅程。”
“若是飞到那山上,就连未来的一丝迹象,也能捕捉些许了。”
他走到那乘凉的茶亭之中坐下,拿起一个小小的引火夹子,夹过来一块还热着的木炭,放到小炉子的底部,又从旁边引进院子的活泉里舀出一小勺子水,倒进那被热的滚烫的茶碗之中,笑道:“粗茶淡饭,希望不要嫌弃。”
“谁敢嫌弃你,”道姑冷笑一声,拿过那小小的茶碗来,轻轻抿了一口,点头应道:“如今喝遍了这天下的茶水,能比得过你的,不超过三家。”
“过缪了,”张安康苦笑道:“这我可担当不起。”
道姑看他一眼,冷声道:“你以为我是在恭维你?”
“难道不是吗?”张安康一愣。
“你也配!”道姑啐他一句,摇着手上的拂尘掰着手指头数道:“龙虎山的乌龙,京都的绿山,还有你蜀地的龙园,天下三绝。”
道姑美眸一瞥,轻笑道:“只可惜啊,自从丰仁陛下喝过那乌龙之后,就再也没有我们的份儿喽。”
张安康笑道:“乌龙是张老头的地盘,能弄出点来都是本事,喝不到也是正常,不过我这上好的龙园,管够!”
“几年不见,倒是阔绰不少啊。”道姑取笑道。
“说阔绰算不上,就是装傻充愣久了,难免这心就硬不起来了,”张安康摆摆手道:“说吧,你来找我干什么?”
“找你?你还真以为我是来拜访你的?!”道姑大笑道。
张安康傻眼了,他呆了一会儿,那黝黑的面孔不自然地红了一下,憨笑道:“不是来找我的啊。”
“还真是给你脸了!”道姑大笑道:“你还真以为自己还是十五年前叱咤风云的茶圣啊,要屈尊我这天下第一宗的主母来三顾茅庐?”
“误会,都是误会。”张安康有些羞赧道。
“我来这里,是受人之托,”道姑笑意渐渐收敛了起来,她一双本来清冷的眼睛眯成两条线,头微微低下,手撑着下颚道:“你猜猜,我来干什么?”
“皇帝所托?”
“聪明!”道姑冲他竖起大拇指,咯咯笑道。
张安康也渐渐收敛了笑意,严肃沉声道:“是为了青城山开山一事吧。”
道姑笑着看着他,没有说话。
“默认了?”张安康肃穆道。
道姑笑着,微微点点头。
张安康霍然站起身来,开朗笑道:“没事的话呢,你就在这住两天,咱们两个叙叙旧,有事的话呢,我也不留你,过几年阿入长大了,我就带她去拜访拜访你,看看你这个天下第一宗到底气派不气派。”
道姑不满地气急道:“张安康!你还真是翻脸就不认人啊,刚才还亲亲密密的,怎么这一会儿就要走啊!”
张安康摇头冷静道:“你那点小心思,我十五年前就吃透了,让我带你上青城,三个字,不可能!”
道姑不管不顾地大叫道:“不是,你连我为什么要去都不知道,怎么就拒绝了啊,你知道当年我们为了找你费了多大功夫吗?在外宣称你已经死了,对内现在连我几个最为亲近的手下我都不敢告诉你他们你还活着,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啊!”
“十年前的事情,我很感激,”张安康说道:“当时你们为了我和伶郡的确付出了很多,这些恩情,我张安康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也绝对不敢忘记,但是,青城山对于我张安康来说,难道就没有恩情吗?十八年前我从青城山下山,背叛师门,我当时宣称这辈子我不回青城山。可是十年前,为了伶郡我还是回去了,不仅回去了,甚至还因为我的缘故,导致了青城闭山,到现在我还内心有愧,有愧于青城恩师对我的栽培,更有愧于十年前因我而死的师兄弟们。”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合上眼睛,抿了抿嘴唇,说道:“你过你还当我是朋友,就不要让我在想起这些伤心事,好吗?”
“还有,出去之后,千万不要提你我修行的事情,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我还活着。”
道姑狠狠瞥他一眼,“知道了,混蛋,只会得到不会付出的混蛋!”
说完她就摇曳着身子狠狠往外走去。
“现在就走啊,这茶第二锅刚煮好!”张安康在她背后喊道。
“不喝啦!”在远处,传过来一句女子赌气的愤愤声。
张安康看了看那清冷道姑的瘦削身影,无奈地笑了笑。
他正了正衣服,坐回那煮水的炉子旁边。
木炭燃烧的热气在炉子里面环绕着,顺着那被笼罩好的陶炉壁如一条贴着墙攀援的小蛇,一圈又一圈的环绕着,那小蛇顺着炉壁往上爬去,被上面那紫金楠泥壶一口吞下,放在肚子里面。
一丝一丝的热气被那紫金楠泥壶暖在壶中,升腾的热气将那壶中清澈的泉水煮的咕噜噜冒泡,一个个的小泡如同一条条可爱又肥胖的小鱼,穿梭在如同水藻一样的茶叶之中,忽然,一股蒸汽腾起,撞得那个小小的壶盖子一跳,发出呜噜噜的声音。
张安康笑着看着那小小的壶,手指轻轻一点。
那升腾的热气顺着壶嘴飘出,在空中纠缠凝结,竟长出了四肢,化成一条张牙舞爪的蒸汽小蛟,环绕在这半空之中。
霍然之间,天地,茶香四溢。
浓浓的茶香带着泉水的清心味道弥漫在了这个小亭子之中,他戏谑地看着门口,手指轻轻竖起,嘴巴里以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微弱声音喃喃道。
“一。”
他轻轻竖起第二根手指,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二。”
“三!”
“好了好了,我认输!”那清冷的道姑气急败坏地跑回来,她眼神狠狠剜了张安康一下,骂道:“欺负我!”
“我哪里敢欺负你啊。”张安康装作无辜道。
“不然你闲的没事搞这一手‘香暖茶蛟’干什么!?”清冷道姑骂道。
“哈哈哈!”
“笑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