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来这里,是为了你儿子?”
张安康拿着个内釉为白外侧为磨砂的小碗,轻轻问道。
道姑点点头,“吾儿时日不多了,机会也不多,只有上青城来碰碰运气。”
饮完,她笑笑:“茶艺没退。”
“还跟我在这强颜欢笑呢?我不了解你?”张安康微微皱眉,感慨道:“你我二人之间,不必伪装,更没有什么必要去伪装。”
道姑放下茶杯,突然不说话了。
张安康摇摇头道:“看来你也有些犹豫吧。”
道姑说道:“我不知,我那孩子,是该救,还是不该救。”
“你还真信那张老头说的卦?”张安康皱眉道。
道姑看了他一眼,叹口气道:“如今的我,已经全然不像个母亲了。”
张安康突然站起,双眼尽是难以置信,他手指着道姑,高声道:“你,你真去修炼了?!”
道姑没有回答他,说道:“自从那一刻起,保留在我脑海中的,只有那一瞬的情绪,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的感觉了。”
张安康红着眼睛,怒其不争道:“早就跟你说过了你不能练,不能练,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你要我怎么办?!”道姑轻轻抬起头,缓缓问道:“古松宗是我一个人的宗门吗?当初你我武肃陈伶郡四人创立的宗门啊,如今仅剩我一人,我能怎么办?”
她站起身来,一挥大袖说道:“你当我这天下第一宗真的是吃白饭的吗?身边无数宗门都在旁边看着呢?这江湖之远未必就比那朝堂之高要安生多少,虎狼入群伴着我们,我不练,我能睡得踏实吗?”
“可你,现在就睡得着了吗?”张安康无奈道:“一日修炼便入魔,魔功之所以叫魔功,便在于其噬人心魂,吞人骨肉,令人堕落。”
“你觉得我堕落了吗?”道姑轻轻问道。
“暂时看不出。”
“那不就得了,”道姑笑嘻嘻道:“自从练了这魔功之后,心性的确大变,但并非是坏事。”
她徐徐道:“自从遇上练功之前认识的人,便会喜笑颜开,心中欢喜,但若是遇上练功之后人,就不自觉的冷漠冷淡,而且冷静。”
“我不认为这是坏事。”她轻声道。
“那你对你的儿子,还有感情吗?”张安康突然发声道。
道姑看了他一眼,终是无奈道:“很少。”
张安康冷声道:“太上忘情作为天下三大魔功之一,自从百年之前圣宗魔教那一场仙魔的道统之争后就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魔宗人行事恣意妄为,无论法规,才遭这天下人唾弃,如今你乃是天下第一宗的宗主,若是让他人知道了你竟然修行魔功?你认为他们会怎么做?!”
道姑轻轻一笑,摇头道:“还能怎么做,杀了我?”
说完,她美眸一横,笑道:“大不了您张茶圣像救当年的陈伶郡一样,再救一回我呗?”
张安康突然一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吟良久,无奈道:“当年我的确有愧于你,十多年过去了,还提这些干嘛。”
“你知道我对我那孩子无所谓的态度是为何?不是吗?”道姑死死盯着他,呛道:“你到现在了还在回避吗?我都已经无所谓了,你承认一下就这么困难吗?”
张安康微微叹口气,不再说话。
“知道了,”道姑冷笑道:“不愧是堂堂的茶圣,心还真是狠。”
“我曾经对伶郡许诺过,我之前的所有事情尘封起来,一心一意只对她好,我不会违背诺言的。”
“谁叫你违背诺言了?!我吗?!”道姑一下站起身子,放声怒道,她指着张安康,高叫道:“你对她的是诺言,对我的呢?对我的就不算是诺言了吗?!”
“当初是谁拉我浪迹江湖的,逃婚于赵家的,又是谁诺我要一辈子护我安全的?”道姑冷笑道;“当初我才十六岁啊,你也忍心。”
“年少的事情我不想多谈了,”张安康站起来,沉声道:“你就是想让我带你们去青城山不是吗?我带你们去,但我不会上山,绝对不会。”
道姑突然又莞尔笑道:“这就对了,人总是欠着不还,到底是讨人厌的,陈伶郡还真是个厉害的女子,这才几年,就把当年锋芒毕露叱咤江湖的张家圣人给磨成了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茶农,我不如她。”
“你性情果然是变了,”张安康说道:“从前我绝不敢想这种阴阳怪气的口气竟然会出自你的嘴里。”
“怎么,让你不高兴了?”道姑妩媚地看他一眼,她掩嘴笑道:“看不得我这女儿作态?”
“四十老妇,还装什么女儿?”张安康冷声道。
道姑放下手去,站起身来,淡然道:“无趣,罢了,你答应就好,看来你还没有无情到一点情意都不顾。”
“我也有一个条件!”张安康说道。
“请讲。”道姑淡然道。
“我可以带你们去青城,但,从此以后,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可以吗?”张安康问道。
“我之前也没打算打扰你的生活,这不是凑巧了被下人撞见你了跑来跟你叙叙旧吗?还真是冷漠无情啊,”道姑笑道:“究竟是你修炼了太上忘情了,还是我修炼了太上忘情了,嗯?”
“慢走,不送。”张安康沉着脸,冷声道。
“不用送。”道姑瞥他一眼,身形一转,一股浑然灵力从她身边四散,带着她的身躯瞬息若破碎一样消失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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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入,你爹爹认识那个贵人吗?”
在茶农的小院子后面,有一个小小的小沙坑,沙坑中的沙子质地细密,倒像是海边才能出产的金雪沙。王长饮光着脚丫,将下半身的摆子挽起来塞进自己的腰带上,手里拿着个小瓢,舀起沙子,笑道。
“阿入不知道呀,”小姑娘小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得,呆萌地回道。
王长饮把手伸进沙子里面,感受着那细腻的沙子在指尖流动,笑道:“我听那边的那几个护卫说的,那个贵人可是一听到你父亲在,就跑来拜访了,这求贤若渴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姜太公在那钓鱼呢!”
阿入笑嘻嘻道:“可能是贵人喜欢喝我爹爹的茶!我家的茶,天下第一哩!”
“也不是没可能,”王长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要是真的就好了,这几年不开张的,趁着这一笔,好好赚个痛快,哈哈!”
“王长饮,王长饮呢?!”
突然,在院子外面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正到处喊道。
“得了,老爹来了,”王长饮挠挠头,喊道:“老爹,这嘞!”
不一会,一个一身锦袍的胖子就跑过来,气喘吁吁道:“我的小祖宗啊,我这边都快盲肠一锅粥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和阿入玩沙子?再说你都几岁了,还玩沙子?”
“不然我玩什么?赌博青楼您老挑一样?”王长饮冷笑道。
“翅膀硬了,管不住了,子思你看到了没有,儿子都不听我的了。”王泉泪雨如下道。
“得了得了,一遇到点事就那我娘压我,你可真有本事!”王长饮瞪了他一眼,走出门去。
门外面正是沸反盈天,一行车队带过来的货物种类繁杂,摆放起来更是十分冗乱,一个茶庄能有多少人,便有多少人在这院子外面,随着这商队进行整理。
钱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看小长饮跑过来,乐呵呵道:“来了?”
“被我爹强拉过来了,”王长饮无奈道:“来管这片的摘捡。”
“我倒是不着急,就是几个贵人似乎赶时间,”钱中笑道:“其实说到底,有贵人给的这些银子,我这边算是已经回本儿了,你们若是着急,也可先随着贵人去一趟青城山,等回来了,我们再出发去百越也不迟。”
“那得等到什么光景去,”王长饮无奈道:“我听我爹爹说了,青城封山之后,周边地势仿佛有大阵环绕,无数的幻境危机四伏,寻常农户走进幻境,一辈子都走不到青城,也就只有阿入的爹爹能胜任。”
钱中惊讶道:“阿入的爹爹,不是寻常人?”
王长饮摸了摸下巴,“若不是寻常人,那就不是我们所能谈论的了。”
“也是,”钱中点点头,“听说山上那些神仙们的手段神秘之极,得罪了山上的神仙,可真没什么好果子吃。”
“那我们就不谈了,”王长饮笑道:“这次去百越,其实我想随着叔叔一起过去看看。”
“你去干什么?”钱中疑惑道:“小子可别把百越当成我们大弘啊,那边丛林藤蔓,瘴气毒虫数不胜数,一路上的强盗蛮人也几朵,若不是为了讨口饭吃,你叔叔我可是绝对不想往那边再踏过去一步了,你还小,等你大大,你想不去都不行。”
“我爹这几日实在是太忙了,我如今也十三岁了,也该为我爹爹分些忧了,”王长饮笑道:“叔叔你别看我穿的是一身读书人的衣服,要论体格,我可不比你差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