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夏雨送清凉。
天亮时,少年郎睁开眼打了几个哈欠,瞥了眼睡姿极其不雅的祝红妮,到屋外舒展身体,吹来阵阵凉风,顿感凉意充沛。
“小伙子起这么早啊!不多睡会儿……”
老妇从大门外走来,木盆装着他和祝红妮的衣物:“眼看雨停了,赶紧跑到旁边的小河把你们的衣服洗了遍,晾晒越早,干的越快,不妨碍你们穿。”
沈鲤满脸堆笑,感激的从老妇手上接过木盆,熟练搭在竹竿上:“伯母,您太辛苦了,这些小事我们自己做就好了,劳烦您跑一趟。”
木盆加上两人衣物并不轻,老妇端着却毫不吃力,可见背朝黄土面朝天的百姓,习惯生活的重压,乃至将情绪调整的极好。
“嗨,不辛苦不辛苦,这才多少事,前些日子我跟孩他爹补种粮食,那才叫辛苦。”
老妇弯腰捡起木盆放归原位,“昨天凌晨我去采了野菜,一天没吃,今天早饭我们就吃这个吧?”
他给的银子太多了,老妇也得考虑两人吃不吃得惯野菜,要是吃不敢,那就宰两只养的鸡,一只早上吃,一只中午吃。
“吃得惯,伯母您做什么,我们就吃什么。留宿在您家,本就万分抱歉,怎能嫌弃主人家的招待呢?”
“哈哈……你这小伙子真会说话,行,咱们早饭吃清淡点,野菜就着粥,吃完后我宰只鸡,中午炖鸡吃!”
说着话,老汉夹着几根木柴回来了:“婆娘,幸亏前些日子我多准备了干柴,不然,下了那么一场大雨,生火做饭都成问题。”
“是啊,谁寻思能下这么大的雨呢!”
老汉笑道:“哦呦,起的这么早!”
“夜里睡的很好,自然起的早一些。”沈鲤客气回道。
“睡得好便行。”
昨夜两位老人听见他们胡闹的声音,作为过来人,看破不说破。
他们冒着大雨一进家门,老汉就明白沈鲤与祝红妮关系,定然是郎情妾意、你情我浓的小夫妻,小伙子英俊帅气,姑娘美丽大方,委实般配。
“老伯,您的儿子和闺女呢?”
老汉进厨房点火,老妇清洗野菜:“儿子在县里当差,娶了媳妇安了家,隔两个月回一次,倒是孝顺,每次大包小包带回来,次次要把我们老夫妻接去县里住,在小李村住了几十年,我们可在县里住不惯。
闺女也嫁进县里了,女婿家境好,隔三差五遣人给我们送钱。闺女上次回娘家还是大年初二,初二走娘家嘛,留下一两多的银子,叫我们花完去县里找她要,我们也想啊,天天在村里又能花多少?现在还剩一两呢!”
谈起一儿一女,老汉眉开眼笑,活了一辈子算是值了,个顶个的孝顺,整个小李村,就属他家活的最有滋有味。
老妇插嘴道:“我说啊,咱闺女找的女婿真不错,家境好、为人好,知书达理的,天天还舞刀弄棒强身健体,来咱村的吕镖师都说了,女婿家在县里是受人尊敬的大户。”
北隋尚武,凡事家境小康,不论男女,皆习武养气,南吴不同,南吴文风重,才子络绎不绝,西蜀民风彪悍,剑阁山的存在近几年刮起练剑的热度,七八岁的幼童都手持木剑,有板有眼的劈、砍、点、刺、撩……
“村里还有一队镖师?”沈鲤似乎不经意间询问。
老汉回道:“也不知咋回事,这队镖师来了得有十几天了。原本村子里的人热情,免费招待他们吃喝,没成想,一住多日,他们七个人白吃白喝愣是不给钱,村头李大虎就因此事和他们闹的很僵。”
老妇唉声叹气:“闹的再僵也没办法,人家懂武功,谁敢说个不字,拳脚就招呼过来。李大虎被揍的三天下不了床!我们家也是靠女婿沾了光,镖队没来惊扰我们老两口。”
昨夜大雨中沈鲤听见几户人家有马叫声,竟是源于此。
他问道:“镖队不走,不怕延误了押运的时间吗?”
“好像是在附近丢了。”
“什么丢了!是被黑熊岭的熊瞎子劫走了!”老汉低声道,“小伙子,你们走时,万万别从黑熊岭经过,熊瞎子领着十几号人,在那儿为非作歹。”
少年郎严肃颔首:“老伯放心好了,我们绝不会从黑熊岭走。”
“黑熊岭前面有条河,顺着河走,保准你们无事。”
“河没有桥吗?”
“以前有,熊瞎子在那儿落草为寇,村里胆子大的,将木桥毁了,小李村的百姓往来才稍稍安稳一些。”
沈鲤蹲在炉火边,挑拣着干燥的木柴塞进去,“熊瞎子此人很厉害?”
“肯定厉害呀,刚才就说了,镖队押运的货物被他劫走了!他们能在村里耍横,没人斗的过,可见熊瞎子比他们还要强。”
“官府也不管一管。”
“嘿,我告诉你,别与他人说。”
“您说便是了,我的嘴严丝合缝!”
“熊瞎子这个外号就是官府的人起的,你想想,他们什么关系?”
“蛇鼠一窝!”
“对喽!官府内也有人想变着法捞钱!”
沈鲤不解道:“按照道理讲,既然熊瞎子在黑熊岭落草为寇,离小李村又不远,为何不抢村里的钱?”
老汉道:“拦路抢劫,天高皇帝远,官府不想管。但是他们敢进村,官府必须要管,否则,村里人去州府告状,谁都没好果子吃。”
“州府会管?”
“当然管!每年州府中的官员皆会下县考核,考核不过关的,轻则罚钱鞭打,重则流放西北边陲。好些小官被流放了。”
单从老汉口中听到的话,北隋实力为三国第一,非常合理。
西蜀他没去过,拿南吴与之比较,市井小民的命在官员眼中压根不是命,而是轻飘飘的浮萍。
开禧城一战,不是没有位高权重之人想过,以百姓性命喂养八部天龙!
“原来如此,北隋百姓比南吴百姓过的要好。”
“哦?小伙子从南吴来的?”
“是,到北隋走一走,看看风景,闯荡闯荡江湖。”
祝红妮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打着哈欠,大声道:“北隋景色与南吴不同,一派壮丽!南吴则是秀美。”
“姑娘醒了。”老妇笑道。
祝红妮不好意思,红着脸道:“昨天赶路辛苦,多睡了一会儿。”
若非他们在屋外说话吵醒了她,日上三竿都不一定起床。
往日在祝家,平时都是丫鬟掐着时间为她准备午饭,好几年没起床吃过早饭了,也就是离家去南吴一趟,睡眠才好转。
老汉笑着说:“赶路颠簸,愿意睡觉就多睡一会儿,等会我们给你留下饭菜。中午杀只鸡,叫姑娘尝尝农家炖鸡的好味道。”
“不了不了,已经睡醒了,多谢老伯、伯母招待。”祝红妮忙摆手。
“早饭咱们吃清淡点可好?野菜、米粥。”
“客随主便,对我和沈鲤来言,已经是难得的佳肴了!”
沈鲤看了她一眼,说话倒是挺好听的,想来祝家的家教极好,像祝红妮这般见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又能随遇而安,不光在江湖上如鱼得水,也可以为祝家减少些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树大招风,定然有许多人想见祝家倾倒,好抢劫一顿。
圣贤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祝红妮身上表现的情况,祝家依旧能兴旺下去。
粥煮好了,野草过遍热水,炒一炒倒进碗,老妇端着放在桌面。
几人围着喝粥吃野菜。
少年郎尝尝野菜,入口微微有些苦,之后就是淡淡的清香,称不上好吃,也称不上难吃。
祝红妮吃的开心,边吃边夸老妇的手艺好,野菜十分符合她的口味。
谁不喜欢阿谀奉承?老妇笑的双眼眯在一起。
老汉对沈鲤笑道:“能娶到这么一个贤惠的媳妇,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吸溜着喝粥的两人,齐齐怔住,祝红妮脸红到脖颈,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继续小口小口喝着滚烫的热粥。
沈鲤注视着仿佛未曾听见这句话的祝红妮,笑道:“我们打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
“你们真有缘!”
吃过了早饭,两人本想不吃午饭便继续赶路。
捱不住老两口挽留,说是,给了他们那么多银子,不好好招待他们一顿,实在过意不去,如果你们非得走,就把银子收回去,我们老两口绝不是见钱眼开的货色!
沈鲤是想赶路的,祝红妮一口答应今天不走了,明天一早再赶路。
老两口笑着直夸她懂事。
帮忙收拾干净家里,两人并肩走进村里。
一场大雨,道路泥泞不堪,贴着墙脚边走边说话。
“黑熊岭上有劫匪?”
“嗯。”
“还把镖师押运的货物劫走了?!”
“嗯。”
“这伙镖师不去报仇,居然赖在村里蹭吃蹭喝?!”
“嗯。”
“你能不能别光嗯呀!好无聊!”祝红妮埋怨。
“我姐姐常对我说,少管闲事。”沈鲤轻声道。
说实话,他想谢令姜了,不是一般的想,是很想、很想。
祝红妮一拍手:“不行,我既然是侠女,理应路遇不平一声吼!”
“你想干吗?”沈鲤问道。
她掰着手指:“先去找那队镖师,问他们要饭钱、住宿钱,再上黑熊岭,斩妖除魔!为民除害!将抢走的货物还给镖师!”
“你能行吗?”
“还有你呀!”
“不想去。”
祝红妮站在墙脚前,踩着土堆,叉腰道:“你不陪我,我就写信给稷下学宫的五爷爷,你只要去稷下学宫,便将你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