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政打断了孙子的念叨:
“朕欲废丞相之位。”
群臣立刻脸色肃穆起来,这是正事,可不能嘻嘻哈哈。
丞相脸上一派沉稳,心里已经开始骂人了。中书侍郎这个搅屎棍,都怪他乱搞事。
秦政淡淡地表示,朕想裁撤丞相。但顾丞相没有犯大错,所以朕欲授他以中书令之职,原中书令就降为中书侍郎吧。
至于中书侍郎降成什么,他没说,大家也没敢问。
丞相依然心情不爽。
任谁从两省长官降为一省长官也不会高兴的,哪怕早知道皇帝想改制了。之前一直都没改,这次肯定是借机试个水。
先从撤丞相开始,后头的一步一步慢慢来。
而且中书令比丞相官职低,换句话说,丞相他被扣工资了!
齐月萱颇为同情:
【天啊,居然还扣工资,好惨!】
【幸好丞相不知道他被降职是因为中书侍郎给他编的谣言,皇帝居然真的讨厌同性恋,看来确实是个直男癌了。】
丞相:不,我已经知道了。
虽然降职和皇帝是个直男癌没有关系。
扶苏无奈地发现,他爹怎么总是莫名其妙开始背锅?这次的事情居然也能背上口崆峒的锅,肯定是因为原主崆峒,都是原主的问题。
但这口锅也不好澄清,毕竟他爹总不能做点什么证明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弱点。
幸好,他爹现在用的是原主的身份。
原主崆峒关始皇帝什么事?
扶苏偏头看向阿父。
秦政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道:
“散朝,中书令留一下。”
这个中书令就是说的新上任的前丞相顾之禾了。
顾之禾正暗自磨牙,琢磨着要怎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前中书侍郎造他的谣是吧?他要千百倍地造回来。
突然被点名,还是迅速回过了神。
顾之禾以强大的专业素养,沉稳地应下此事。表面看上去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心态很稳。
秦政坐在上首没有动,也没有开口的意思。虽然他将人留了下来,但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顾之禾也不敢出声打扰。
扶苏安静地整理桌案上的物品,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桥松已经熟练地离开了,他很清楚什么时候需要他留下,什么时候不用。
在这个场合,他的心声有些多余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沉思的人依然在沉思。整理的人虽然整理完了,但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端起茶盏品得很悠闲。
唯有顾之禾,冷汗一点点冒出来了。
他往日里心理素质是极佳的,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能处之泰然。
这次的事情按理来说他没犯什么错,算是遭受池鱼之殃,不该紧张的。可人的心态并不受自己的控制,不知道为什么,顾之禾就是觉得心里越来越没底了。
他缓了缓神,才想通了缘由。
陛下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
光端坐在那里,就叫人压力极大。举手投足,都让人不敢直视。
没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顾之禾垂下脑袋,尽量放平呼吸。
片刻后,上首的人终于开口了:
“朕记得,中书令是安乐十一年的探花郎?()?()”
安乐十一年大概是本朝最有可能出六元及第的那一年了,从偏远县城出来的顾之禾横空出世,在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中通通以极佳的表现夺得了案首。
了解科举的人都知道,大-三元不难拿,小三元才是最难的。
多少三元及第的人就是因为小三元失利才没有达成“六元及第?()_[(.)]???♀?♀??()?()”
这个成就,所以出身在科举大省的人反而吃亏。偏远地区文风不盛,小三元就好拿一些,竞争对手少。
当时五个案首的消息传出来后,主考官都认为顾之禾完全可以在殿试中再拿一个状元。他有这个实力,状元给他谁也不会觉得这是朝中为了凑六元硬搞的噱头。
但是先帝偏不。
先帝非说探花郎不能长得比状元差,所以愣是把人点成了探花。
满朝臣子都气得头疼,因为六元及第这样千载难逢的好兆头,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但它真的很稀有。
本朝头一个啊!
先帝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秦政问他:
“你可知先帝为何如此?()?()”
顾之禾沉默了一瞬。
他知道,但是他不知道陛下想让他怎么回答。是实话实说,还是替先帝粉饰一二。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说实话:
“臣知道,皆因先帝当时正在和群臣置气,故意找由头与朝野对着干。()?()”
安乐十一年,是先帝继位的第十二年。
十二年了,先帝没有一个孩子出生。但先帝并不是在继位那一年才成婚的,他在此之前做皇子的时候,已经有了姬妾。
所以算起来,其实是快十五年没孩子。
哪个朝臣能不着急上火呢?
因而当时朝野上下都在逼他过继,从小宗里挑一个充当养子。好好地按照帝王教育陪养个几年,总比先帝驾崩之后临时从小宗里选人继位要好。
这样的亏前头的朝代吃得太多了。
临时选出来的嗣子水平参差不齐,一不留神就会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大家真是怕了这群小宗来的新帝了,没有经过教育就直接走马上任,真的不行。
不是所有人都是天才的。
先帝当然不肯,但朝中逼得太紧,于是两边就僵持住了。恰逢春闱,又有好几个臣子私底下找先帝暗示,说六元及第难得,陛下千万不要任性。
先帝一下子脾气就上来了,非要和人反着干。他都没儿子了,皇位要给别人的血脉传承,他管本朝有没有六元及第呢。
连带着刚入朝的顾之禾都不受皇帝待见,足足在翰林院坐了好几年冷板凳。
直到先帝拗不过群臣,弄出了大皇子。表面上说
是亲生的,私底下大家都知道其实不是,但没人会去拆穿,勉强相安无事。
当时先帝三十六岁。
从十六岁纳妾,至那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但先帝也才三十多,不怪他不肯放弃挣扎。
由于之前的事情揭过去了,先帝也忘了自己任性的时候得罪过谁。顾之禾终于可以崭露头角,且他确实抓住了这个机会。
又过了十七年,先帝五十三岁时,迎来了二皇子。
男人五十岁也不是不能生,只是对先帝来说希望很渺茫。他自己也怀疑过二儿子的血脉问题,可常年不管事的他其实对宫廷的掌控能力挺差的。
这就导致明明宫妃和侍卫有染了,但是先帝愣是一点没查出来问题。
先帝至死也没拿到过楚才人出轨的切实证据,所以二皇子一直当着九江王。可先帝心里别扭着,总怀疑楚才人另有所爱,这才不肯给她晋位。
好在人家也不稀罕就是了。
别的宫妃无宠会日子难过,她有情郎接济倒是问题不大。九江王也会照顾母亲,何况九江王的存在就已经让人不敢怠慢楚才人了。
顾之禾不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提起他当初科举时的陈年往事。
不过顾之禾诚恳地表示:
“臣不敢怨怼先帝,何况六元及第不过是噱头罢了,命里无时便不必强求了。()?()”
这是多年后顾之禾的心声。
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顾之禾自己都有妻有子,孙辈都出生了,大权在握这么久,很多事情已经看开了。
当了这么久的官,他能不知道状元根本不算什么吗?朝中泯然众人的状元多了去了,翰林院里一抓一大把,个个都是官当不明白,只能在里头修书的。
科举成绩只是敲门砖而已。
秦政反问:
“当年的顾探花也是这么想的吗?1()_[(.)]1?1????1()?()”
顾之禾一愣。
十六岁鲜衣怒马,凭借一腔惊人才华击败天下学子,硬生生从泥潭里爬出来的顾探花当然不是这么想的。
他那个时候不甘且愤怒,没有哪个读书人不想当状元的,所以他发誓要整顿这个可笑的世道。
卡他顾之禾的虽然是昏庸的皇帝,但朝臣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群人并非纯然无辜。
为什么会有人在他殿试之前,特意跑去找皇帝说六元及第的事?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去说了,这件事就泡汤了吗?
他们当然知道。
只是他们不在乎,一个小小的进士他们还不放在眼里。
别人在科举上的努力他们视而不见,因为他们在官场上待得太久了。久到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年辛苦科考的初心,无法对别人的经历感同身受,只剩下高高在上的“状元其实也没什么用()?()”
的评判。
顾之禾猛地惊醒。
这个想法和现在的他何其相似?
扶苏缓缓接口:
“六元及第对大秦来说是吉兆,但六元及第的又不是自己,也不是自家子孙。一个小县城来的乡下人抢
走了自家精心培养的举子的风头,自然得给他一点教训。()?()”
顾之禾一瞬间好像变回了曾经那个无力得只能任人鱼肉的他。
他缓缓咬紧了牙。
扶苏换了个角度继续说:
“世人都知道,有脑子的就该让六元及第现世。但是安乐帝这样的人治下有个六元及第的吉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不如忽悠着安乐帝把这件事搞砸了,群臣就会更加认识到安乐帝有多不靠谱。皇帝的威信遭受到了打击,便是我等臣党崛起之机。▂()?▂。?。?▂()?()”
这是另一派人的想法。
顾之禾攥紧了拳头。
扶苏接着道:
“六元及第虽然珍稀,但与你我无甚关系。倘若这个六元的天才夭折了,我们反而能有可乘之机。
朝堂水深,不如就叫他先见识一下,以后入朝了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中立是讨不了好的,本党势弱,正需要多拉拢一些人进来。()?()”
这是把人的气焰先打散,再施恩,借此拉拢对方。
像顾之禾这样人生际遇充满戏剧性的天才,他的故事总会为人津津乐道。只要运作得好,不仅自己可以将人拉过来,以后还能再对方的生平故事里占据一席之地。
前朝有岑夫子丹丘生花钱请李太白先生写诗,借此名传千古。他们这样名声不显的人,自然也可以借鉴一二,蹭着顾之禾的知名度在传说中留下一些足迹。
顾之禾猛地抬头:
“太子殿下!()?()”
前头两种情况,他其实早就推测出来了,因为并不难想到。但是最后这个,他有些不可置信。
并不是因为这样的逻辑不合理。
而是因为顾之禾从来没想过,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的恩师有可能会是推他进泥潭的罪魁祸首之一。
扶苏如今是九江王,并非太子。可桥松天天太子太子地叫,搞得大家都习惯了,偶尔会叫劈叉。
问题不大,扶苏爱听。
看在顾之禾喊他太子的份上,扶苏愿意少折腾一下这位可怜的前丞相。
扶苏没再卖关子,取了份卷宗示意侍从拿去给顾之禾自己看。这是他这段时日组建出的情报网络查到的第一个大消息,没想到他们还能查出三十多年前的隐秘。
顾之禾的恩师是他的主考官。
当年顾之禾丢失状元之位,这位门生并不算多的大儒气得当场晕了过去。因此,大家都夸他一心为弟子,是个叫人钦佩的好先生。
往后的许多年,大量学子前来拜访,想要成为先生的亲传弟子。朝中也常常举荐他当主考官,哪怕不能连续当会师主考,也不妨碍他换着地点去地方乡县主考。
科举的规矩是这样的,在某个主考官手底下选拔出来的举子,就可以称之为对方的学生。
学生们经历过的主考官很多怎么办?
当然是选对自己帮助最大、或者最有名气的那个,对外宣称自己是他的门生。就像所有通过殿试的,都会说自己是天子门生,是皇帝亲自选出的。
大儒靠着顾之
禾这个天才弟子,把自己刷成了大秦第一先生,借此拥有了海量生源。前些年年纪大了之后开始准备致仕,就去办了个书院,更是广招学子。
谁能想到他出名的第一步就是精心算计的,踩着顾之禾上位。
而在顾之禾一事发生之前,朝中第一名师的身份另有其人。那位的风头倍数碾压这位大儒,此事之后才渐渐被追上反超。
顾之禾丝毫不曾察觉。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恩师。
毕竟在他困于翰林院没有出路的时候,恩师一直不曾放弃他。接连几年都在为他奔走,这才有了几年后他的崭露头角。
顾之禾一直觉得先帝刚开始肯定不乐意用他,多亏了老师的帮忙,不然他连这次复起的机会都没有。
结果看完卷宗之后他发现,从头到尾都是人家在做戏骗他。
都怪他年少时太天真,阅历不够。
等到年纪大了,最初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难以撼动。
就像没人会突然去怀疑对自己很好的父母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甚至还可能是把自己偷走的人贩子。毕竟此前毫无迹象,而且父母一直对自己掏心掏肺。
顾之禾忍了又忍才没有失态。
他觉得自己的养气功夫还是不够强,不然此刻的他应该能更淡定一些。
顾之禾抬头直视二位陛下:
“陛下的意思,臣已经明白了。▆()?▆_?_?▆()?()”
皇帝不会无缘无故告诉他这个真相,当皇帝的都是政治生物,利益至上。他顾之禾又不是新皇心腹,出于私人交情说不通的。
那么只能是因为,皇帝想利用他打击他恩师一党的势力。
大秦不需要一个门生遍天下的大儒。
更不需要这个大儒结成的关系网,在朝堂上深深扎根,反复和人玩党争。
秦政不介意玩党争,他当初就刻意放任过王绾和李斯两党相争。但那是他的布局,而不是被迫的。
如今朝中的党派却不同,他们不太受控制,收拾起来也麻烦。
秦政需要将他们打散。
不至于一口气全部干掉,里头也有些聪明人可以接着用。但前提得是,他们别再抱团了,尤其是最好能和顾之禾割席。
顾之禾当了多年丞相,是这个党派中的领头羊、中流砥柱。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搞掉了顾之禾,党派就散了一半。
但顾之禾直接舍弃有些可惜了,这位丞相自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不像别人作奸犯科的情况很严重。
那就让他主动和党派割席,并利用他这把尖刀狠狠扎穿同党们的心吧。
秦政没给顾之禾选择的余地。
卷宗堂而皇之地交到了顾之禾手里,就是在告诉他,无论你恨不恨你的恩师,你都必须恨他、报复他。
你要恨到连带其他同窗都一起割袍断义,以后老死不相往来,这是皇帝想看到的局面。
皇帝需要你做一个纯臣。
你可以选择拒绝,但那样一来,从丞相降为
中书令就会成为一个开始,以后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
顾之禾没有选择的余地。
何况,朝中哪有多少真心的朋友呢?
党内的那些同窗,看似和他感情不错,其实都是利益之交。为了自己和子孙后代的前途,顾之禾并不介意踩着他们上位。
他到底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少年天才了,他已经被朝廷的墨水染黑。
顾之禾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神十分坚毅。他谢过了君上告知他真相,已经做好了最终的决定。
人,还是要为自己而活的。
所以他不介意送他的恩师晚年身败名裂。
反正,这也是对方当初欠他的。
顾之禾回去之后已经彻底忘了什么前中书侍郎,不重要了。那种拿先帝、太后、楚才人和丞相出来编排皇家密辛的蠢货,皇家自然会料理了他。
皇帝会借此告诉所有人,在他大秦,皇权不容亵渎。
顾之禾整理出了这些年积攒的把柄,有恩师的,也有同党其他人的。他精心挑选了一些出来,准备按顺序揭发。
春季的时候,皇帝曾经加开恩科。
当时是所有科举项目都多开了一轮,因而虽然时间有些迟了,却依然额外举办了一次春闱。
春闱也就是举人来京参加会试。
正常的会试会在早春举行,能冻得人手指僵硬难以写字。本朝急缺人才,才会明知道等消息传下去之后可能都入夏了,依然坚持在今年内完成会试。
所以这一次的加试,愣是不合规矩地在夏季举办了。能赶来的举子都尽量赶来参加了,实在太远赶不过来的,明年春天还有正科的会试,也就晚半年。
如今会试已经结束,殿试即将举行。
也就是说,将会有两到三百个新科进士出炉。顾之禾需要抓住机会,在这个档口拉下一两百个同党内的官员。
别看上百的人数好像很多,其实在朝中根本不算什么。
三省六部里,尚书省管六部。六部各有四个司,一共就是二十四司。一司的人数少则几十,多则几百。
所以光尚书省就能凑出几千个官职了。
而三省六部,只是朝中的一部分罢了。其他什么国子监大理寺等等,都独立在其之外。
光唐代就设置有包括大理寺在内的九个寺,和之前朝代的九卿存在异同,与三省六部互相独立。
往外数还有很多其他的部门。
两百多个进士里还有一些得外派,融入中央官署中,如同江河入海,根本翻不起什么水花。
何况顾之禾这次要拉下来的,大多都是混得比较一般的同党。大鱼先不动,他得配合皇帝的计划,徐徐图之。
他看中的是各部侍郎之下的主事,官位不算特别高,但也不算很低,作为跳板往上爬就很合适。
方才说过,六部都各自设有四司。
主事就是每个司里的主事人,但一般主事人是不止一个的。以户部为例,每个司都最起码有三四个主事。
顾之禾的同窗太多了。()?()
这群人很多能力也就那样,却能靠着裙带关系坐到主事这种有一定实权的位置。
→无字惊鸿的作品《大秦地府日常》??,域名[(.)]→?→?╬?╬→
()?()
这个位置给他们,就是他们官职上的巅峰了。但是给皇帝看中的人才,却能成为他们事业的起点。()?()
所以何必继续浪费在无名之辈手中呢?()?()
顾之禾看了今年恩科会试的考题。
说实话,顾之禾都不知道考生们在考场上看到题目的时候,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近些年的考题越发有往学术上靠拢的趋势了,考生也习惯了。
不是截搭题这种在经典里随便挑几个词拼凑在一起组成一个试题的,让你先分析每个词出自哪里,再把它们结合起来写成一篇策论。很多词还毫无关联,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编才能编出个逻辑来。
就是一看题目还以为不是在选拔朝廷官员,而是在选拔文学博士的。选出来的官文采和博学程度是挺可观,就是不太懂当官和治国。
陡然换成现在的试题,举子们估计都挺崩溃。
顾之禾作为前丞相,当然不能看都不看一眼试题是什么。
反正考试都结束了,过个几天应该就会放榜,他也就命人去打听到了试题,拿回家研究了一遍。
结果题目都是这种画风——
「安乐九年,帝罢朝,数月不出,何以劝谏?」
这是考察考生是否擅长劝谏旁人改邪归正的。
如果有这方面的才能,以后可以针对性培养,给他们安排对应的职务。
还有这种——
「某县两家争一牛,各执一词,以下为双方证词……请判案。」
这是考察考生有没有断案的能力。
毕竟地方县令不仅要懂治理县城里的政务,还要负责断案,本朝目前还没把地方法院和行政部门分割开来。
以及这种——
「前朝兴通年间藏税案,若你是其中被无辜牵连的仓部司庾,你要如何脱罪?」
仓部就是管仓储出纳的,也就是仓库管理员。司庾是仓部的长官,仓库里的东西出问题,司庾难辞其咎。
这道题考察的是考生遇到危机时,会如何应变。
毕竟朝中多的是无妄之灾,很多时候你事情办好了没用,对接的部门出纰漏,肯定要牵连你。你得知道怎么把自己摘出去,而不是跟着对面一起寄,或者成为对面的替罪羊。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至于四书五经……
所有考题里除了最前面意思意思抽查了一下背诵、翻译和解析之外,后头全是这种应用题。
以前那种让你拿着四书五经写策略,讨论天下大势如何、君王要怎么治国的,通通都没有了。
秦政和扶苏都觉得这些太假大空了。
与其考这些写烂了的东西,不如考点实际的能力。
他们当了这么多年皇帝,那些理论他们可比考生懂多了。考生再怎么写也写不出花来,内容只会让他们看了之后会心一笑,觉得还是太过稚嫩了一些。
那么,不如直接考察能力好了。
就是猝不及防地进行考点更改,对考生伤害极大。考场里一大半人心态都崩了,写出来的答卷一塌糊涂。
听说阅卷的考官们一个头两个大,差点改出了心理阴影,以后再也不想判卷了。
有人委婉地提醒陛下:
“如此是否太仓促了一些?()?()”
好歹提前提醒考生,让他们考前有个准备。而不是到了考场上才发现我们今天不考语文,考数学。
对此,秦政只反问了一句:
“科举选拔的是什么?()?()”
臣子摸不着头脑:
“未?♀?♀??()?()”
秦政颔首:
“那朕考的难道不是如何做官?试卷有何问题?()?()”
臣子哑口无言。
是啊,他们选拔的是官员,不是四书五经博士。
只不过考四书五经的话,有已经完善的模式。阅卷会很省事,因为大家都很清楚什么样的卷子肯定能拿高分。
考实际应用的题目,那可就不一样了。
一千个人有一千种应对方法,有些方法你觉得好,我觉得不好。要在里头挑出合格的答卷,简直不要太难。
这种就是属于没有标准答案的卷子。
而且他们也不清楚皇帝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人才,万一被黜落的考生里有能让皇帝觉得眼前一亮的内容呢?
总之,臣子们都觉得陛下在胡闹。
他们根本不知道,陛下不仅搞了这种题目,还让人按照题目不同分开判卷。
单一题目回答不错的,秦政觉得可用。这是偏科人才,可以放在合适的位置。
好几道题目答得言之有物的,秦政也觉得可用。这属于能力比较全面的人才,可以重点培养,让他们去综合性强的官位上发光发热。
所有题目都答得中规中矩,秦政依然觉得可用。这是中庸之才,但胜在稳。无论去哪里都不会出问题,顶多做不出成绩来,及格线还是能达到的。
天才有天才的好处,中庸有中庸的妙用。绝大多数人都有他的闪光点,端看君主怎么用了。
用人之道,从来就不是只用金字塔尖的那一小搓人。把所有人放在适合的位置,就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不埋没任何一个人的天赋。
考官们:说得很好,但我们怎么阅卷?
不得已,考官们只好把九江王殿下和长沙王殿下一起“借”了过去。
扶苏拿出一张卷子:
“断案还行,虽然是在和稀泥,不过可以解决矛盾也是一种本事。这种人不能去管刑事案件,可以去管民事纠纷。”
像那种根本辩不出所以然的纠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可以让他去负责。
刑事案件不能和稀泥,必须查个清楚明白,量刑也得合适。民事就不同了,很多民事纠纷最终只是为了叫双方都满意而已,是非对错很多时候并不重要。
扶苏又拿起一张卷子:
“这人脱罪的办法很激进啊,翻车概率很大。
看?#?#??()?(),
不过孤很欣赏他()?(),
他这种适合去当卧底细作。”
就是不一定愿意去()?(),
毕竟谁来考科举是想去外头当细作的。
扶苏再次拿起一张卷子:
“这一份也不错……”
考官都听麻了。
他们不理解()?(),
为什么每一份卷子,九江王都能挑出可以夸奖的地方来,而且夸完就能立刻想到可以把人安排去干什么。
他就不怕区区一道题目考察出来的能力其实飘忽不定,真遇到事情,让他们动手他们就不成了,只是纸上谈兵?
扶苏觉得这不是问题:
“既然能在考场上临危不乱想出这些答案,说明他们心态很稳,应变能力也强。哪怕只是纸上谈兵,多实操几次也就历练出来了,孤相信他们的能力。”
很多“纸上谈兵”只是实操经验不丰富而已,经验上来了就是合格的能臣。扶苏有足够的自信替他们兜底,能让他们放手去积攒经验。
反正也不会比正常科举考出来的差。
历代皇帝都敢把只会写假大空策论的人丢去直接当官,他还有什么不敢的?至少他考察的是能力,而不是和做官无关的东西。
其实科举都算好的。
毕竟往前数还有那种听说这个人名声好、孝顺,于是举荐他当官的。
这种就连四书五经都没考察过,四书五经里至少有很多篇章是在讨论如何治国,举子也算是学过一点当官的皮毛了。
虽然不多就是了,而且和真实的官场也没什么关系。
考官听出来了:
“所以陛下和您坚持出这种考卷,也有考验举子心态的目的在?”
多缺德啊!
临考发下试卷的时候告诉你改考数学了,之所以不提前说,就是来考察你能不能临危不乱、积极应对突发困难的。
虽说当上官员之后大家确实经常遇到类似的情况,没有足够应变能力的人会死得很惨,但考试的时候考人心态,他们还是觉得太变态了。
扶苏微笑:
“那也比心态差、不懂变通的人入了官场后被坑死要强,毕竟有时候死的可不止你一个,而是你整个三族。”
考官们:……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扶苏将每份试卷都放好,除了实在答得稀烂的,剩下的他都表示可以留用。
九江王殿下起身,离开前丢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极致的考验后头是泼天的富贵。”
能在这一场毫无预兆的考试里展露出哪怕一点能力的人,他和父亲都会用的。因为心态远比能力难得,能力可以慢慢培养,心态强大更叫人赞赏。
往后的那些考生,他们已经提前有了心理准备,那就只能单纯看答卷是否精彩了。没有心态这个附加分加持,能力欠缺的就只能抱歉了。
考官们面面相觑。
忽然,有一个考官面色一变,小声骂了句脏话。
同僚们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那考官脸色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