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战线 第五十八序列· 蜕变（上）

三年前。

一座老式的灰色教堂内，正举办着一场盛大的婚礼。

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坐满了整个教堂，密密麻麻的一片。

坐在最前排的，是新娘和新郎的父母，还有议员金基石，听说金议员和新郎家关系匪浅。

而在最后面几排，一个中年男人正百无聊赖的在四处张望，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

“罗伊，你在看什么？”男人身旁，今天特地穿了一条蓝色长裙的妻子轻轻用手肘捅了捅对方，被妻子抱在怀里的女儿也是好奇的看着父亲罗伊如此心神不宁的样子，“哦……等会公司还要开个会，要赶回去，我没事，大概是这里有点闷热。”罗伊被妻子莉莎提醒后，略显歉意的点着头，作为一名普通的商人，他也并没有和金基石套近乎的意思，只想赶快结束这里的仪式，好回去办正事。

“亲爱的，这毕竟是我妹妹的婚礼，拜托你稍微用心的参与一下。”看着丈夫这幅模样，莉莎也只能苦笑着说道，同时抽出空闲的手，轻轻点着罗伊的脑袋。

“好啦好啦，我知道的，你这个妹妹还真是喜欢复古，选在这种看起来随时会倒塌的老建筑里举行婚礼，更何况，真的按照血缘来算，你们这个关系可差的有点远了。”不好意思拒绝莉莎的要求，罗伊只能强行耐下性子坐在位置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新郎新娘的宣誓，“知道你很忙，看在你今天特地来陪我们的份上，晚上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火腿披萨。”尽管罗伊坐在那边依然喋喋不休的嘟囔，可莉莎的眼里依然满是宠溺，在别人眼里啰嗦无趣的中年男人，在她眼里则是最有魅力的男人。

夫妻二人在后排窃窃私语。

前方的仪式则还在继续，在这座摆满了蜡烛的教堂内，新郎和新娘拥抱在一起，给予了彼此约定终生的吻，这让全场掌声雷动。

而就在众人沉浸于这片幸福的氛围中时，意外，还是发生了。

也不知道是满教堂的蜡烛倒了，还是电路的老化，一点星星之火坠地，很快，就蔓延开来变成了一场无法控制的大火。

最先发现的宾客还能冷静的呼喊着来灭火，整个教堂的宾客们都没意识到，在这座非常老式的建筑里，易燃的物品实在太多了。

只是短短一分钟不到，星星之火已经燎原。

沿着地面快速扩散，同时也沿着墙上的装饰布料向上燃烧起来。

当人们意识到，这场火灾已经无法扑灭时，整个教堂都已经开始熊熊燃烧，随后，高处古老的横梁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快跑！”不知道是谁起了一个头，人群开始失控的涌向教堂的大门，可小小的大门瞬间被如此多人挤在一起，也促使了上方的断裂加快，罗伊一家距离大门口不算太远，此时他也拉上了妻子莉莎，还有被妻子抱在怀里的女儿小茉莉随着人潮，挤向门口，可就是近在咫尺的出口，人潮却不知什么原因变得前进缓慢，直到头顶传来一阵“轰隆”声。

大概是短暂的昏迷了一会，罗伊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正倒在地上，周围依然是人声沸腾，他使劲摇晃着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眼前本该是大门的位置，被上方掉下来的横梁和瓦砾堵住了大半，只剩下这堆废墟上方还有空隙可以钻出去，“莉莎，小茉莉，你们在哪？”比起周围那些已经开始试图爬到废墟上，想要翻越出去的宾客，罗伊第一反应是寻找自己的妻女。

“罗伊……我在这里……拜托了……把小茉莉救出去……”微弱的求救声来自身旁，罗伊连忙低下头，一阵慌乱的找寻，最后在一根断裂的横梁下方找到了死死抱住女儿的妻子，“莉莎，不要怕，我这就来救你们！”双眼瞬间充血的罗伊冲到了横梁旁，试图用双水将其推开，可仅仅是手掌刚刚接触上去，就被灼热的温度所烫到，吃痛的叫出声来，缩回来的手掌上甚至都被烫的发红，可想而知，此刻莉莎被压住的背脊上会有多么的疼痛，可她依然用身体保护着小茉莉。

“可恶……等等，莉莎，我这就去找人来搬开这些东西……”罗伊看到莉莎嘴角不断渗透出来的血水，他知道，自己应该先救出女儿，可是，他无法做出这个残忍的决定，他只能去拉住附近逃窜的人群，希望有人可以帮助他一起救出妻子。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妻子，求求你们……”没有人回应，在这片如同地狱的火海里，所有人能做到的仅仅是让自己活下来。

远处，金基石在保镖队长哲的掩护下，终于从最前排走到这里，后面还跟着新郎新娘一家。

“金议员，求求你，让你的保镖帮帮忙，我的妻子被压在下面了……只要搬开这些东西……”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罗伊发疯似的扑到了金基石面前的地上，苦苦哀求，回应他则是哲毫不迟疑的一脚，将罗伊整个人踢飞到了莉莎身边，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对身边的金基石说道：“要赶紧离开这里，金议员，这座教堂太过老旧，随时都会坍塌。”目睹了刚刚求救的男人被踢飞的画面，金基石也是面色平静的点头认可：“带路吧。”

“啊……啊啊……啊……”重新从地上爬起来的罗伊听到了莉莎嘴里发出的惨叫，他发现了，越来越多的宾客爬上这堆废墟之上，每有一个人爬上去，压在莉莎背上的横梁就会下沉一点，“不要……不要再上去了，求求你们，大家帮忙救下我的妻子吧……不要上去了啊，你们再上去，莉莎会死的！”歇斯底里的嘶吼，罗伊甚至扑上去想要拉住一个正在攀爬的男人，但很快就被好几人一起打倒。

已经被压的奄奄一息的莉莎看着绝望的罗伊，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快将小茉莉带出去，拜托了，亲爱的……不要管我了……一定要让我们的女儿……活下去……”“莉莎……”罗伊跪在了妻子面前，压在她身上的这座废墟，上面满是求生逃命的人，可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没有人愿意听自己的求救。

罗伊伸出双手，将女儿小茉莉从莉莎怀里拖了出来，然后看到了新郎正在抓住废墟的边角，向上攀爬，几乎不假思索的，就抱紧女儿冲到对方身边，哀求的说道：“拜托了，救救我的妻子吧，她被压在下面，只要搬开上面断裂的横梁，她就可以得救，求求你啦，她可是你妻子的姐姐啊！”“什么，姐姐？”新郎愕然的回过头来，但顺着罗伊指的方向望去，他看到的是被压在下方，已经没有了呼吸的一具尸体。

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你在发什么呆，快上来！”废墟上方，新娘急切的催促着丈夫逃命，“你还有空管别人？”“唔……对不起。”新郎想要告诉罗伊，你的妻子已经死了，可看到对方疯狂的眼神后，他并没有说出口，而是抛下一句轻飘飘的道歉，然后快速向上移动。

火势越来越大，教堂似乎随时都会塌陷。

罗伊再次来到莉莎身边时，自己那位永远美丽端庄的妻子，此刻已经被火焰吞噬，变成了漆黑一块。

“莉莎……”此时，大部分人都已经逃出了教堂，罗伊在看到上方不断有碎片落下后，终于绝望的开始试着攀爬自己妻子身上的废墟，可需要抱着女儿的他根本无法做到，平时本来就缺乏锻炼的他，现在根本做不到带着女儿爬上去，一股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

他害怕。

害怕不仅没有保护好妻子，还会失去女儿。

这时，抬起头的他看到了废墟上方站着的金基石和哲，两人似乎也在朝下俯瞰。

这是最后的机会。

“金议员，金议员，求求您，把我的女儿救上去吧，求求您啦，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让我的女儿可以活下去！”双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女儿小茉莉举高，罗伊满脸期待的望着上面的两人，可还是没有任何的回应。

哲凑到金基石耳边说道：“这里就要坍塌了，大部分人都已经得救，您已经成为最后离开的人，我想，是个很好的报道题材。”“你进步很多，哲，说的对，我是该离开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着，像是压根看不到在底下向他们求救的罗伊。

金基石很快消失在了视野里，哲则慢慢扭头，和罗伊的目光不期而遇，他们当然都看到了这个求救的男人。

罗伊不断地嘶吼着，生怕对方因为火势太大看不清他和女儿，好几次被浓烟呛的弯起了腰，但还是没有放弃。

最后，他清楚的听到从上面传来的声音，那是哲无比冰冷的话语：“下辈子，和你的家人好好一起生活吧，非常遗憾。”

随后，哲离开了。

整座教堂开始崩塌。

被困在火海中央的罗伊死死抱住女儿。

小茉莉用游离的声音呢喃着：“爸爸，我好难受……咳咳，妈妈呢……为什么……妈妈不在了……”

“没事的，爸爸会救你出去，相信爸爸，一定会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会活着出去……”罗伊抱着女儿左躲右闪，可到最后已经无路可走，灼热的火焰已经穿透鞋底，燃烧着他的双腿，剧烈的痛楚下，罗伊低头想要检查女儿的安危，可是小茉莉已经歪着脑袋，没有了反应。

“小茉莉，小茉莉！”伴随着最后两声呼唤，巨大的火焰吞噬了两人。

罗伊看到在火焰中燃烧的女儿，仿佛在回应自己。

“爸爸，我好热。”

这是幻觉，还是现实。

已经分不清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罗伊疯狂的呐喊着。

神啊。

如果你真的存在。

求求你。

救救我们。

救救我可怜的女儿。

神啊……

我……祈求你的存在……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沉睡。

罗伊再度睁开双眼后，全身都传来了难以言喻的痛楚，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自己似乎在医院里。

我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喜悦并没有太久。

医生发现罗伊醒来后，走到了他的床前，然后自管自的说道：“你好，是罗伊先生吧，我们根据你的手环查到了您的信息，发生在一周前的火灾中，您很幸运的活了下来，不过虽然目前还活着，可随时都还会有死亡的风险，全身都是严重的烧伤，说实话，我们都很吃惊您竟然可以活着，不要想着动或者说话，这些您都办不到，还有一个遗憾的消息，从警方那边传来的消息要我们等你醒了以后告知您，您的妻子和女儿都死了。”

世界，似乎又一次变成漆黑一片。

后面医生的话，根本没有一点听得进去。

“您的治疗费用，我们会通过您的存款直接扣除，必须要提醒您的是，一旦您这边的费用支付不出，我们也只能无奈的送您去廉价的疗养机构进行保守治疗。”医生在说完所有事情后，就离开了房间。

罗伊只想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失去了莉莎和小茉莉的世界，他无法承受。

病床前方巨大的屏幕上，正在播放着金基石的演讲。

“对于这一次的火灾，我为那些不幸丧生的市民感到惋惜，我想救出每一位市民，但我的能力终究有限，只能做到最后一个离开火场，这一次的事情，让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我没能守护住所有人。”屏幕中，金基石的双眼饱含泪水，双拳紧握的他正站在演讲台上，发出令人振奋的声音，“直到这场悲剧的发声，我终于明白了，想要保护这座我热爱的城市，我热爱的各位市民们，我必须要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我在这里宣布，我将参与下一次的市长竞选，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来改变这座城市，来守护所有人！不分贵贱，不分地位，所有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都是我想守护的一员！”

台下，掌声雷动。

而床上的罗伊，在这一刻，感觉到了无比的悲凉。

这个在台上口口声声说要守护所有人的男人，在那片大火里，选择了让自己和女儿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