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希弗士说,大家都有些忧虑地打量他的神色。
查理似乎对投射到自己神色的视线毫无感觉,整整吃下两大盘红肠之后,又吃了一个杏仁布丁,这才停下来,抬起头一副现在才发现的表情:“大家为什么都看着我?”
尤金和希弗士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说话。
德维特身体略微往前倾:“所以,你把他留在城堡里?”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
尤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公爵(不敢瞪他),对公爵这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行为敢怒不敢言。
不过和尤金猜想的不一样,兔头店长并没有做出被踩到痛脚的激烈反应,正相反,他短暂地怔愣了一下之后才放下银勺,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认真思考了一下。
他很难解释自己此刻的心情。
大概是因为从出生开始就被迫不断面临分别和失去,查理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习惯自我催眠,不断说服自己提前做出心里准备,才能不至于在真正的冲击来临时不至于自我崩溃。
对他而言,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损失的,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他与哥伦布相互陪伴了很久,感情深厚,但当对方离开这个世界时,比起痛苦,他更多的感受是茫然和空虚。
因为在他回到火场后,没有人能比他更明晰体会到这个结果是哥伦布自己的选择——无比坚定的选择。
“我没有把他留在那里。”查理斟酌了一下才继续说:“城堡就是他的目的地,他提前到达了,就是这样。”
“我不明白。”尤金哑声说。
查理转头看向希弗士,骑士长摇了摇头:“我不想背着你讨论此事,所以……”
兔头店长了然地点点头。
“大火熄灭以后,我回到现场。哥伦布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他的锡兵身体在烈火中融成了一堆锡块——好了,尤金。”他善解人意地喊了一声,尤金又发出一声响亮的擤鼻涕声。
“你听我说完。神奇的是,在那堆锡块之上,有一朵小小的雏菊。不是那种深红色或者纯白色,花瓣丰盛的华丽品种,而是在早春山坡上的杂草里常常能看到的白色小雏菊,中间是明黄色的花芯。我们都听过哥伦布的故事,他当年从魔女那里带走的就是一朵小雏菊。我从未见过那朵雏菊,总是以为早就在我带着他离开多伦的时候遗失到半路了……那时候哥伦布的意识还不够清楚,等他完全恢复过来,已经记不清这种细节了,所以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当年带出来的雏菊就一直藏在他的身体里,从未凋谢。”
公爵垂下眼睛:“换句话说,他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妹妹。”
“以年龄来说,黛西夫人确实很符合条件。”兔头店长似乎刚起床就累了,少见地没有讲究风度,把头伏到桌面上,声音有些沉闷:“小巴尔达……哥伦布出事以后,整个村庄都受到了牵连。记得吗?哥伦布的父亲受了伤无法干活,如果受到魔女的迁怒不得不迁徙,那样的困苦家庭是无法承担举家出行的损耗的。受伤的父亲情况恶化得不到救治首先死去,紧接着带着小女儿的母亲不得不透支自己的劳力抚养女儿,又很快被生活拖垮,小女儿最后也成为了孤儿,被人当做牲畜一样到处贩卖。最后一次就到了那个魔法师,或者说魔女手上。如果父母去世前巴尔达已经懂事,那她很有可能记得,或者从父母口中听过自己遭遇不幸的可怜兄弟,也听过造成她家庭垮塌的罪魁祸首就是魔女,她必然会因此痛恨魔女,在城堡里遭受的虐待也使她的仇恨加深。当主人魔力失控的时候,她抓住了机会,一边利用前任主人留下的魔法试图弥补自己多年受的苦,一边保留了那个半死不活的女人,把她关在不见天日的书房里遭受长久折磨,大概……她是把这当做一场漫长的复仇。”
“可是,我是说,哥伦布很多年没有回到多伦了不是吗?”尤金红着眼睛说:“他怎么就认定了那是他妹妹?”
这个问题连兔头店长都难以回答。
小锡兵的记忆随着时间流逝千疮百孔,有时候连妹妹的名字巴尔达都不记得。
假设黛西夫人真的就是小巴尔达,那她临死前站在书房里,头发散乱,皮肤松弛,眼神狂热的样子,也肯定和当年喜欢花朵的小女孩儿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任何凭据,但哥伦布就是一眼认出了她。
小锡兵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但他并没有试图把黛西夫人拉出火场,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她。
大家都说小锡兵头脑太过简单,但查理觉得在那一刻,哥伦布思考的东西比谁都要多。
他一定是清楚地认为城堡里大火熊熊燃烧的书房就是他和巴尔达的旅程终点,才会坚定地做出了这种选择。
没有人开口回答尤金的问题,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这样的气氛有些沉闷,查理推开自己的盘子,决定要去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因为人口增加,财大气粗的公爵阁下把整个旅馆都包了下来,他们可以自由使用整栋旅馆。
查理走到最顶层,找了个最大的阳台,盘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看楼下大街上的行人来来去去。
刚进入多伦大陆的时候,他好像也曾经这样和哥伦布一边在阳台上看着陌生的街景和人群一边闲聊……他们聊了什么来着?啊,对了,一定聊到过小巴尔达,哥伦布很喜欢聊这个。
查理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