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点点头,于是两人在路口分手,阿莱独自走过下街,准备回家睡觉。
今天月亮很大很圆,即使没有路灯也能把周围的一切看得很清楚,阿莱很少夜游,虽然一路上没有什么人,但心里总是有点惴惴不安。
因为他天生既懦弱又胆小,不善言辞,用其他人的话说就是“毫无特点”,连父母都十分忧心,生怕自己死后阿莱无法独自生活。
就像现在这样,即使知道镇子里不会有野兽,平时治安情况也还算不错,但阿莱一路走来还是提心吊胆,心里想着如果遇到个路人他也不至于这么害怕。
说来也巧,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前面果然看到了一个路人,戴着帽子,还背了个旅行包。
阿莱立刻松了口气,偷偷跟了上去,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人家一起走,其间还有点儿走神:这个镇子算不上什么观光胜地,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地方,怎么会有旅行者到来呢?这样的人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市面?真是了不起,不像他连镇子都很少出去过。
阿莱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突然看到那个人的旅行包边缘掉出了个东西。
“哎……”阿莱呆了一下,下意识想提醒对方,可是对方没有觉察。
阿莱快走两步,发现地上是一个很精致的镶银小水壶,里面应该没有水了,重量很轻。
这个东西感觉不便宜,更重要的是上面的银饰既漂亮又干净,一定是主人很爱惜它才会这样。
阿莱快走几步赶了上去。
“先生……先生!”一开始有点难,但一旦开口,阿莱声音就渐渐大了起来。
旅行者停住了,转过身来。
这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长发在脑后扎了一束,面容英俊,还有一双温柔的灰色眼睛,虽然衣着打扮看起来风尘仆仆,但脸上毫无疲倦和狼狈的神色,反而十分从容镇定。
阿莱踟蹰了一下,才又朝他走了两步。
他在出色的人面前总是难以掩饰自己的自卑和局促感,如果不是……
“您、您的东西掉了。”阿莱小声说,把水壶递过去,这个时候才警觉这种体面的先生会不会不愿意让穷人触碰自己的东西?
如果是这样,那他可真是自取其辱了,一定是那杯燕麦酒的错,平时的他不会这么不谨慎。
可对方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啊,这是我的水壶,太感谢你了。”旅行者语调平和,还带有几分欣喜,这让阿莱的心情放松了一点儿。
阿莱朝他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要走,却被叫住了。
“请等一等。”旅行者说:“我还没有答谢您,先生。”
阿莱惊讶地睁大眼睛,还从来没有人称呼自己为‘先生’呢,他的脸不自觉就涨红了。
“千万别这么说。”阿莱手足无措:“别这样。”
“你叫什么名字?我应该请你喝一杯,或者吃一顿饭。”旅行者看着阿莱:“我叫萨尔曼。”
“我叫阿莱,但是——”
“阿莱先生,您是个画家吗?”
阿莱愣了一下。
萨尔曼的视线在阿莱的裤脚和手指上停留了一下,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我是个装饰工人。”阿莱下意识回答:“给剧院画布景什么的。”其实他有点吹牛,画布景这种活儿其实不常有,但是报酬可观,也就是这个月刚刚接到这个工作,所以才会过度兴奋,跟搭档跑去酒馆喝酒庆祝。
萨尔曼点点头,又询问镇上的剧院在哪里,日常的剧目是什么,阿莱一直在回答问题,不知不觉跟着对方并肩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双腿发酸以后才反应过来。
“啊,前面就是城门了!”阿莱吓了一跳:“萨尔曼先生,我们只顾着说话,忘了看路。”
萨尔曼说:“我才刚到这里不久,刚才正要去找旅社呢。”
“我知道一家圆木旅社,即使晚上也不会关门,就在毛姜街隔壁——您认识往那里的路吗?”
萨尔曼摇摇头。
“能不能再麻烦你一次,给我引路?”他温和地问。
阿莱自觉两人熟稔了不少,态度也不再那么局促了,实际上,在短短的交谈中他发现萨尔曼先生果然如他猜想的那样去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随便讲两个见闻就能让他听得心潮澎湃,灵感迸发。
“好的,往这边走。”阿莱说:“我带您穿过这条木兰花巷,是条近路。”
萨尔曼先生有一种神奇的气质,能让人不自觉放下对陌生人的防备,阿莱这样怕生的人都感觉彷佛已经认识了他很久很久,实际上,在短短的相处时间里,阿莱为自己居然能说这么多话感到吃惊。
如果自己也能成为萨尔曼先生那样的人就好了,回到家后的阿莱偷偷在心里这么想,但他知道自己是在痴人说梦,对方虽然亲切没有架子,但言行举止无一不显示出他的修养和气度,而自己……
阿莱在狭窄的稻草床上小心地翻了个身,以防睡在他脚边的小弟弟被惊醒。夜风从木头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稍微减淡了一点屋子里晚饭的味道——他得到了一笔头款,妈妈今晚给大家做了美味的煎鱼,大家都吃得很高兴。
“这么说,之前你妈妈独自抚养你们。”萨尔曼由衷地说:“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阿莱点头表示赞同。
“我的父亲也是个好人,极好的人。是他教会我用削尖的树枝在锅炉边的细煤渣上画画。”阿莱坐在一块石头上,他很少谈论起父亲,因为他和母亲弟弟都会难过,但萨尔曼先生有一种沉静如夜空般的气质,让阿莱很奇异地感到很安全。